高爾德便是聰明人中的一員,近二十多年的士兵生涯,早將他從一名新兵變成老兵,再從老兵變成了一名徹底的兵油子。
論戰斗力他是墊尾,論保命能力,整個巴士底他稱第二,沒有人敢稱第一,他本人對此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高爾德一直在探頭探腦,不過關注的方向不是巴士底,而是身后。
“隊長,難道有什么新發現?”這一聲隊長拉著長調,帶著一股濃濃嘲弄味,明顯不是敬稱。
高爾德混了一輩子還是大頭兵一個,連個伍長都沒當上,更別說是隊長了,關鍵是每次逃跑,他都沖在最前面,后面跟著一串士兵,所以便有了逃跑隊長戲稱。
像高爾德這種兵油子,二皮臉是他最顯著特征,直接無視對方言語中的嘲弄,小聲問道:“你們沒察覺不對勁嗎?”
“哈,少在這里賣弄了,都是一個河里洗澡的兄弟,你屁股上的胎記我們都一清二楚,充什么有學問的,老老實實的窩著,不準搞幺蛾子,城主大人最近正在火頭上,你要是撞到刀口上,可別怪我們無情。”這明顯是對高爾德不感冒的。
“怎么個不對勁法?說來聽聽?”不過也有對高爾德十分感興趣的,他們的中隊長便是其中之一。
在戰場上逃跑也是一向本事,而且他與高爾德打交道有段時間了,知道對方每次逢兇化吉靠的可不僅僅跑得快,敏銳觀察力同樣功不可沒。
有好幾次就是憑借對方這一點帶著自己的中隊躲過一劫。
“往常這個時候應該鳴鑼退軍了,再打下去,除了耗費兄弟們的生命和體力,半點用處都沒有,就算咱們城主再糊涂,也不會連這一點都不知道吧。”對于這場戰爭,高爾德明顯滿肚子怨氣。
先不說他們稀里糊涂的被召集出城,稀里糊涂的去救援,稀里糊涂的回城,又稀里糊涂的發現自己的老家丟了,再打了一場稀里糊涂的攻城戰。
就算他早已經習慣稀里糊涂的熬日子,但這么稀里糊涂的亂搞,他也有點看不下去了,就算是讓他指揮,這仗打的也不會這么憋屈。
“少胡說八道,小心割了你的舌頭。”中隊長雖然欣賞高爾德某一方面的特殊能力,卻不代表能容忍他評論自己的最高長官。
稍微不慎,整個中隊都跟著一起倒霉,不過高爾德的問題倒是落到心里去了,現在的情況確實有點反常,必須長個心眼,他需要負責的不僅是自己的性命,還有下面幾十號人的生死。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高爾德不僅跑得快,眼力和聽力同樣超人一等。
“確實好像聽到什么動靜,好像從城里面傳出來的!”
“火,快看,起火了,城里面出亂子了,絕對是城里面出亂子了。”
“殺!殺!殺!”
“活捉碎顱者麥基!”
“城破了!快逃啊!城破了!”
各種紛亂的吶喊聲隔著城墻也能隱隱約約的聽到,最關鍵的是那場大火,在黑夜中如此顯眼,想看不見都難。
“是內堡,是內堡起火了,難道他們起內訌了?”
“也有可能是咱們的援軍來了。”
“哪來的援軍?離咱們這里最近的軍營也有三百多里地,怎么可能這么快趕過來?就算是有援軍,你確定他們是來幫咱們的?”
“是城主,一定是城主大人攻進去了。”高爾德重重的一拍大腿道。
“密道,肯定是密道,我聽人說過,那些貴族老爺們都是膽小怕死的主,在修建城堡的時候,肯定會給自己留下逃生密道。”
“咱們城主的謹慎出了名,不可能不準備逃生密道,鐵定是趁咱們在這邊吸引火力,然后率人穿過密道偷襲成功。”
“你們想,咱們這兩天雖然不停攻打,但是每次只派兩個校衛,這點人手連一面墻都鋪不滿,根本就不可能攻打下來,若是城主大人早就想動用密道的話,就說的通了,咱們根本就是虛張聲勢的棋子。”
“既然如此,還等什么,沖啊,只要咱們趁勢沖進去,頭功搶不到,次功跑不了。”中隊長激動的道。
“等等!”高爾德一把將自己熱血上頭的中隊長拽了回來。
“再等等,若是真的城主偷襲成功的話,咱們這邊的主力不會沒有動靜,跟著大部隊一起行動才是最安全的方法,否則……沖,兄弟們,不要藏著掖著了,破城就在此刻。”
高爾德像打了雞血一樣,丟下中隊長,先一步從掩體后面沖了出來。
弓著腰,舉著一塊木盾,向著巴士底狂沖,因為自家營寨的方向燃起了一條火龍,當頭的正是自家將軍埃里克森,這變相認證了他猜測的正確性,立功機會近在眼前,如何不興奮。
不過沒跑幾步,高爾德便后悔了,城墻上的安迪斯山民也不是善茬,尤其是碎顱者麥基手下,本來就是一個個可怕的人形怪獸,換了一副刀砍不入,劍扎不透的甲胄,根本就是啃不動的骨頭。
到目前為止,他們唯一殺死的一名野蠻人戰士是被兩名騎士級士兵合力掀下來城墻,圍毆致死,在圍攻的過程中,他們至少折損了三名騎士級士兵和十幾名扈從級士兵。
自己這小胳膊小腿的沖上去,功勞沒搶到,自己的小命先搭進去,自己的一世英名就毀了。
不知不覺他的腳步慢了下來,很快便有大量的身影從他身邊跑了過去,自己中隊的成員,自己的將軍,再然后他聽到了城墻上成片的尖銳哨聲。
經過這幾天的攻防,他已經基本搞清楚哨聲的含義,每一波短哨代表著一波箭支。
只是這次哨聲要比以往長許多,箭支的破空聲也不對,這絕不是巴士底軍弓箭支破空的聲音。
這一次要低沉粗糲很多,這代表這波箭要比軍弓弓箭更粗更長,加工手藝也不佳,箭桿都沒有進行拋光處理。
比軍弓弓箭還要粗長的箭支,雷爾德的思維又跳躍了回去,身體卻已經形成了本能反應,撲倒了一座燒毀大半的攻城車下面。
然后耳邊響的全是“剁剁”“噗噗”聲,前者是擊穿木盾的聲音,后者是擊中肉體的聲音,隨后慘嚎連成一片。
“尋找掩體,尋找掩體,各自尋找掩體,這是重箭,這是穿甲重箭,雙層甲也防不住。”
“弓箭手,弓箭手還擊,將他們壓制住,壓制住!”
“壓制個屁,人家這是仰射,根本就看不到人,而且箭距不對,咱們的弓箭手還沒進入射程。”
“不要亂,不要亂,保持陣型,沖,快點沖,沖到城墻下面就安全了,對方用的是大弓,只適合仰射和平射。”
“救命,救救我,我還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火,火,救命,救命!”
局面亂成了一鍋稀粥,整個就是當初城門守備軍覆滅情景再現。
安迪斯長弓再次露出了猙獰獠牙,普通重甲在重箭面前就像紙糊的,老波頓在麻痹肖恩的同時,肖恩未嘗不在麻痹巴士底士兵。
老波頓的麻痹有沒有成功尚且不知,肖恩的麻痹戰術已經見到成果。
很多身著雙甲的士兵見城墻上的弓箭對自己造不成威脅,為了突襲方便,大部分攜帶的是攻城工具。
只有少部分像高爾德這種膽小怕死的,才不嫌費事的將自己的盾牌隨身攜帶著,結果可想而知,第一時間遭受重創的便是這些自以為的士兵。
箭雨持續的時間并不長,只有短短的一分鐘,但是傾瀉下來的箭支數量多達上萬支。
環目四顧,幸存的巴士底士兵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入目的除了死尸還是死尸,前幾天的所有攻城戰損加一起,也沒有今天的多。
慘烈程度同樣不可同日而語,剛剛傾瀉而出的重箭,都是沾了桐油的火箭,不僅將很多攻城器械引燃,將整個戰場照耀成白晝,還將很多人變成了人形火炬。
死了的也就罷了,關鍵是那些沒死的,瘋狂哀嚎翻滾亂躥,想要尋求幫助,撲滅身上的大火,稍微有點戰陣知識的人都知道,這是徒勞的。
別說撲不滅,就算撲滅了,重度燒傷也沒救,他體內的火毒會先一步要了他的命。
城頭一片靜悄悄,巴士底就像是一只怪獸,靜靜的蟄伏在黑夜中,等待他們自己送上門去,躲在掩體后面的巴士底士兵面面相覷,究竟是沖還是不沖?
要是再來兩波這種箭雨,不等他們沖到城墻下面,人就死光了。
有膽大的伸頭觀察城頭的情況,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全是重甲士兵,全是碎顱者麥基的重甲野蠻人,對方根本就沒亂,咱們中計了,咱們沒機會了,沒機會了!”
“埃里克森,我敬重你是一條漢子,給你和你的弟兄們一個機會,只要你們繳械投降,我麥基用碎顱者的尊嚴保證,絕不傷及你們的性命!你們的城主波頓已經中了我們的引君入甕之計,已經變成了甕中的大王八,沒有任何翻身機會!”
碎顱者麥基的大嗓門在夜空中異常的嘹亮,“就算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自己身后上千名弟兄想想,他們都是有家有業的人,若是他們全部戰死了,他們的父母兒女怎么辦?”
城下是久久的靜默,只有火焰燃燒的噼噼啪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