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未時,光天殿之宴已散,長孫無忌自崇教門過嘉德殿往宮外走去,長孫無忌回憶著方才在大殿中發生的一切,還覺得云里霧里。
“看長孫大人眉頭緊鎖,似有心事呀?”走在長孫無忌的身旁,太子舍人褚亮看著長孫無忌的神情,不解地問道。
今日長孫無忌親妹被冊為皇后,外甥又被封為太子,自己又是官拜吏部尚書,掌百官銓敘之權,本該是春風得意之時,卻突然面露愁容,褚亮自然覺得納悶。
褚亮哪里知道長孫無忌心中所憂,他看了看四周,見并無旁人,于是問道:“希明(褚亮字)以為蜀王其人如何?”
褚亮與長孫無忌一向交好,如今又為李承乾的太子舍人,長孫無忌對他自然信任,于是對他說出看自己心中的擔憂。
如今的李恪不過一個八歲的孩童,連長安都未出過,哪里談得上什么為人,褚亮沒想到長孫無忌竟會突然這么問,先是一頓,接著才回道:“蜀王雖年幼,但依今日之舉,倒也算是年少聰穎,知禮守節了,假以時日,興許也是一位賢王”
聽了褚亮的話,長孫無忌的心里非但沒有輕松下來,反倒越加的擔憂了。
閑王?真的只是閑王嗎?
褚亮為太子舍人,乃東宮內臣,尚且如此看待李恪,更何況是旁人?今日宴中奏對,李恪可是賺足了朝中的名聲和百官的好感。
長孫無忌感嘆道:“蜀王雖年幼,但我卻絲毫看不透他,就方才在大殿之中,我甚至覺得蜀王比過去的王叔玠更難對付。”
長孫無忌口中王叔玠便是隱太子李建成心腹王珪。
王珪曾為太子中允,為李建成智囊,叫天策府上下為之頭疼,若非王珪武德七年受楊文干兵變之事禍及,流放巂州,玄武門之事能否功成還是兩說。故而長孫無忌將李恪比作王珪,已經算是極為重視了。
褚亮不解地問道:“今日宴上,陛下準蜀王擇師,蜀王并未擇選三品以上朝中大臣,反倒擇選一個無職無權的秘書郎,由此可見蜀王并無野心,性情也算敦儒,恐怕長孫大人多慮了吧?”
長孫無忌看著褚亮,臉上露出一絲憂色,嘆道:“我與蜀王雖交涉不多,但今日卻總覺得蜀王并不簡單。”
褚亮聽得長孫無忌這么說,輕聲笑道:“左右不過一個八歲的孩童,縱然再有心機,恐怕也不至如此程度吧。”
長孫無忌卻搖了搖頭道:“這可未必。”
褚亮問道:“長孫大人的意思是?”
長孫無忌回道:“希明豈不聞王莽之術?”
周公畏懼流言日,王莽恭謙未篡時。
聽到王莽二字,褚亮倒吸了一口冷氣,褚亮無論如何都無法將方才殿中那個機敏沉穩的少年與王莽這樣的奸佞之徒聯系在一起。
褚亮道:“以蜀王現在的年紀,長孫大人的擔憂是不是太重了?”
長孫無忌聽著褚亮的話,自己的心里也有些拿不定了。
長孫無忌對李恪的猜測大多出自自己的直覺,李恪若是已然成年,長孫無忌必然對自己的猜測堅信不疑,可李恪年僅八歲,當真能有如此深沉的心機嗎?
“今日李恪之行并無逾矩,興許真的是我想多了?”長孫無忌本也不是刻薄之人,他在心中對自己問道。
褚亮走在長孫無忌的身旁,見長孫無忌臉上仍有猶疑之色,于是道:“岑文本不過一介書生,官卑職微,不足為慮。長孫大人若是擔憂蜀王,何不敲打蜀王一番。他若是懂了,自當收斂,他若是不懂,那便是你我多慮了。”
長孫無忌行事一向謹慎,他雖是太子舅父,但也不愿陷儲君之爭太深,免得引來李世民的不滿,反倒失了圣心,隱晦地敲打他一番倒也不錯。
長孫無忌斟酌了片刻,道:“敲打他一番倒也并無不可,我明日便遣人入宮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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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天殿中發生的事情很快便傳到了官場之上。
長安城南,崇業坊,玄都觀。
李世民封岑文本為蜀王府長史,代授課業的圣旨已經送到岑文本客居的玄都觀,交到了岑文本的手中。
“這蜀王府長史雖為四品高官,但恐不好做啊。”
宣旨的宮人離去后,岑文本看著手中的圣旨,仿佛在看著一杯燙手的熱茶,縱然再渴,卻也不敢輕易飲下。
他對李恪其人,印象倒是極佳,拋開圍棋小道不談,李恪年少機敏,舉止沉穩得體,縱然是在宗室子弟中也算極為難得,但岑文本唯一為難的就是李恪的身份。
李恪乃皇三子,年歲比起長子李承乾也僅有數月之差,這樣的皇子天然便會被卷入皇位之爭。
而且李世民還不滿三旬,年富力壯,皇位至少在二十年內不會更迭,待到幾位皇子長成,皇位間的名爭暗斗也會越發地激烈。
李恪若是個毫無野心的庸才便也罷了,可是以李恪的表現來看李恪偏偏不是,以李恪的天賦和秉性,縱然李恪無野心,恐怕太子身邊的人也不會放心他。而且就岑文本看來,恐怕李恪自己也不是本分的主。
岑文本若為李恪之師,那便徹底與李恪捆綁在了一起,未來便要與以長孫氏為首的東宮勢力為敵,其中危險,不言自喻。
岑文本的身旁,袁天罡看著岑文本猶疑的樣子,道:“圣旨已下,任你為蜀王府長史,授蜀王課業,難不成你還能抗旨不成?”
岑文本看著袁天罡一副輕松的樣子,苦笑道:“若非被你邀來此處,我又何至如此境地。”
袁天罡道:“太微易主之兆絕非偶然,以我觀之,蜀王面相極貴,將來未嘗沒有登臨九五的機會,陛下既拜你為蜀王長史,你又何樂而不為呢?”
星相之事,本就玄幻非常,就連袁天罡自己都不能十分斷定,更何況是岑文本。
岑文本嘆道:“太微易主之事說來容易,可其中兇險又豈是是旁人能夠估量,我本就是外臣,朝中毫無根基,此番若是入了蜀王府,恐怕就沒有回頭路了。”
袁天罡問道:“如此說來,你是準備上奏回絕了?”
岑文本搖了搖頭,眼中竟也閃過一絲光芒。
“且先不急,待明日我見了蜀王再定,我這一身所學,總不能就在秘書省蹉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