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子之說,起于春秋,興于戰國,能為質子者,多為王室子弟。而所有質子名聲最大的,莫過于質于趙國的秦始皇嬴政了。
頡利是突厥人,不通中原之事,自然不知道質子為何物,但李世民和大唐的朝臣們卻清楚地很。
渭水對峙的次日巳時,頡利使臣、突厥特勤阿史那思摩便奉頡利之命進京,與李世民商討和談事宜。
糧草布匹,金銀瓷器,這些東西都在大唐君臣的預料之中,頡利的胃口固然不小,但幾番商談后倒也大致定了下來,但就在這之后,阿史那思摩的一句話,卻出乎完全大唐君臣所料。
“可汗欲效仿中原戰國之事,請陛下遣子入突厥為質,還望陛下應允。”
阿史那思摩之言一出,整個顯德殿頓時嘩然。
自伊利阿史那土門擊敗柔然,建突厥汗國始,突厥便與中原王朝打了近百年的交道,有戰有和,如風云變幻不一。
但就在這近百年的紛亂中,無論是北齊、北周,還有后來的隋朝,雙方合盟,最多也就是遠嫁皇室公主于突厥可汗,何曾有過遣質子的先例?
“頡利可汗欲以皇室子弟為質?”李世民聽了阿史那思摩的話,半是驚訝,半是不滿地看著殿下的阿史那思摩,問道。
李世民的態度已經寫在了臉上,可阿史那思摩全然不顧李世民的意思,搖了搖頭,對李世民道:“下臣來此前可汗曾有明言,并非皇室子弟,而是陛下親子。”
“放肆!”阿史那思摩的話音還未落,坐于上首的李世民已經指著阿史那思摩怒喝了出來。
所謂遣質子,乃是求和的一種手段,唯有國力不及者方才為之,李世民若是同意了,那他豈非與古來那些懦弱之君并列了嗎?
一瞬間,不止是李世民,還有大殿中的諸位將領,也都坐不住了,紛紛起身朝著阿史那思摩喝罵了起來,紛紛請命,愿與突厥死戰,大有只需李世民一聲令下,便要將阿史那思摩生吞活剝的架勢。
阿史那思摩生于草原,見多了草原部落首領遣子入王庭效力的先例,故而他一時間也理解不了大唐君臣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動靜。
不過阿史那思摩卻是受了頡利的嚴令而來,阿史那思摩也別無退路。
阿史那思摩起身道:“此乃可汗之意,陛下若欲合盟,請務必答應。”
“那朕若是不答應呢?”李世民低頭盯著阿史那思摩,冷冷道。
李世民少年從軍,久經殺伐,身上自有一股子銳氣,阿史那思摩被李世民這么一盯,頓覺后背一陣寒意。
不過阿史那思摩對頡利倒也是忠心耿耿,面對大唐君臣如此壓力,阿史那思摩依舊硬著頭皮道:“質子一條,乃可汗嚴令,請陛下三思。”
阿史那思摩雖非唐臣,但被如此頂撞,李世民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若非眼下局勢危及,大唐開戰不得,恐怕李世民當場就將阿史那思摩斬于劍下了。
以大局為重,李世民極力地壓制著內心的怒意,對殿中的侍衛吩咐道:“來人,將阿史那思摩押入門下省,沒有朕的旨意不得放出。”
“諾。”
在大殿值守的幾名侍衛應了一聲,上前將阿史那思摩押了出去。
阿史那思摩被押出去后,李世民看著滿殿的重臣,問道:“朕不欲遣質子,眾卿可有良策?”
李世民之言一出,滿朝上下頓時一片沉寂。
頡利顯然是有備而來,而阿史那思摩也一口咬死了這個條件,要想與突厥和談,必遣世子,突厥是絕不肯讓出半步的。
在這種情況下,縱然是大羅金仙,也難有兩全之策。
大殿中的氣氛太過壓抑,過了半晌,終于有人打破了這片沉寂。
“大不了與突厥拼了,陛下,臣請率軍出城,與突厥決一死戰。”
大殿中,一陣怒吼聲響起,眾人望去,竟是右武衛大將軍、宿國公程咬金。
“此辱不堪受,臣等請戰!”程咬金話音未落,其余重將也紛紛出列道。
“只知殺伐,不顧大局的莽夫。”眾人看著程咬金,尤其是以長孫無忌、虞世南為首的那些文臣,心里都不禁鄙薄了一番。
唐不同于宋,大唐立國之初,百官之中沒有軟骨頭,他們倒不是怕了突厥,只是突厥大軍已入關中腹地,八百里秦川多為平原,若是在這種形式下與突厥二十萬胡騎野外廝殺,恐怕連兩成勝算都沒有。
程咬金自然也看得出旁人眼中的意思,但他對此卻毫不在意。作為一個陣前沖殺的武將,這些東西本就不是他所長,但他只是已經把自己支持李世民的態度表達了出來,如此足矣。
眾人都不敢輕言,這時,資歷最深,又作為宰相的蕭瑀只得站了出來。
蕭瑀起身道:“啟稟陛下,臣以為此戰打不得,此戰一打,無論勝負如何,整個關中都將淪為一片廢墟,甚至會波及洛陽和梁州,后果不堪設想。”
大唐和突厥之間一旦大動刀兵,唐軍只能倚城待援,等著各州郡的勤王之師,那這樣一來,便等于將長安外整個富饒的關**手送于了突厥,數百萬關中百姓都將遭受滅頂之災,那大唐君臣們也將成為千古罪人。
蕭瑀的話,自然是老成謀國,可此時的李世民又豈能聽得進去。
李世民怒目瞪著蕭瑀,問道:“如此說來,你是要朕遣皇子求和了?”
蕭瑀道:“質子求和,只是一時之策,待我大唐緩過勁來,大可再將皇子迎回。”
李世民果決,對兄弟都能下得去手,但卻是個實實在在的護子之人,迎回質子說的好聽,可古來為質者能順利回國的又有幾人,而且就算得迎回國,那幾年的苦楚又豈是好受的。
李世民只有六子,其中最年長的李承乾、李恪二人不過八歲,年幼的李惲還在襁褓之中,這般年紀,李世民怎忍骨肉相別。
蕭瑀的話一下子觸怒了李世民敏感的神經,李世民指著蕭瑀怒喝道:“此乃無君無父之言,朕之子乃大唐皇子,天潢貴胄,豈能入突厥為質,做那階下之囚!”
蕭瑀倒也是個犟脾氣,眼見著李世民動怒,竟也絲毫不做退讓,反倒直言諫道:“陛下一子的榮辱,難道貴地過大唐千萬百姓的性命嗎?陛下不止是人父,更是人君,望陛下三思。”
蕭瑀的態度已經徹底突破了李世民的底線,李世民當即拍案,怒道:“讀書漢安知天家事,質子之事勿須再提,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