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李元昌平日最有兩大喜好,一是美人,二是字畫。他每日最常去的地方也只有兩處,一為名冠長安的擷玉樓,二為長安文人最為薈聚的采荇堂。
采荇堂和擷玉樓一樣,同處于平康坊中,只不過平康坊中也不盡是青樓妓館,采荇堂乃是一間酒樓。
平康坊人墨客所聚之地,故而為投人所好,有人在此建了一處清雅些的酒樓,取《詩經》“參差荇菜,左右采之”之名,命采荇堂。
采荇堂不同于尋常的酒樓,采荇堂的主人也是愛好書畫之輩,故而采荇堂也非人人可進,欲進采荇堂除了本身身家不薄外,尚需幾分文采。
就在李元昌入宮向李世民表明聯姻心意的次日,長安城中已有傳聞,皇帝欲以李元昌為聯姻人選,迎娶阿史那云。
傳聞傳的似模似樣,有鼻子有眼,似乎已經是板上釘釘了一般,連帶著李元昌都是如此覺得。
李元昌心情正佳,又恰逢李元昌祖籍蘇州的故友蕭沅若自蘇州回京,帶來了他自蘇州淘來的東晉顧愷之所繪《鳧雁水鳥圖》,特在采荇堂設宴,邀李元昌等眾好友一同鑒賞。
蕭沅若乃蘇州絲綢巨商之后,家境豪富,此前便于李元昌較好,很有幾分交情,再加上顧愷之一畫難求,李元昌又癡迷此道,故而李元昌聞約倒也未曾多想,一口便應了下來。
“沅若兄,顧愷之的真跡何在,快取來本王看看,本王早已心癢難耐了。”次日午后,李元昌一到采荇堂中便片刻難耐,開門見山地對蕭沅若道。
蕭沅若笑道:“王爺當真是好畫之人,竟如此急迫。”
李元昌道:“本王早有所言:美人如畫,畫如每人。若有名畫而不得觀之,便如絕世佳人半掩琵琶站于本王身前,左右圍之卻不能一親芳澤,該是何等憋悶。”
蕭沅若道:“哈哈,美人如畫,畫如美人,如此率性之語恐就王爺這般率性之人方能講出。”
李元昌道:“沅若兄不必多言,別再藏著掖著了,快些把《鳧燕水鳥圖》拿來于本王鑒賞一二。”
李元昌之言方落,屋中的旁人也按捺不住了,紛紛道:“王爺說的正是,咱們都是沖著顧愷之而來,且待我等先賞了畫,再開這席也不遲。”
蕭沅若笑道:“既是王爺開口,蕭某豈敢不從。”
蕭沅若說著,從身后取出了一方長邊窄寬的木盒,遞到了李元昌的手邊。
李元昌從蕭沅若手中接過木盒,立即迫不及待地打了開來。
李元昌打開木盒,安靜地躺在木盒中的是一卷紙色古樸的畫軸,李元昌生怕弄破了畫軸,輕輕地自木盒中將畫軸拿起,緩緩展開,竟真的如待佳人那般溫柔。
李元昌低頭看著手中的畫作,筆跡周密,緊勁連綿如春蠶吐絲;意存筆先,畫雖盡而意未絕,正是顧愷之的手筆。
李元昌癡于書畫,乃此道高手,顧愷之的真跡此前也看過幾幅,故雖只是幾眼,但李元昌便可斷定,他手中的這幅《鳧燕水鳥圖》必是顧愷之的真跡無疑。
顧愷之為東晉丹青大家,所著書畫原本甚多,但后經五胡亂華,南北朝之亂,顧愷之畫作多毀于戰禍,留存至今的卻沒有多少,想得一真跡著實不易,故而李元昌越看,越覺得愛不釋手。
李元昌不解地問道:“沅若兄這幅顧愷之真跡著實不錯,卻不知從何而來?”
李元昌這么一開口,蕭沅若哪還不知道李元昌的心思,蕭沅若回道:“在下有一發小,原本家境富庶,卻因濫賭而敗光了家產,只得變賣祖業償債,這幅畫便是自他手中購得。”
“卻不知作價幾何?”李元昌接著問道。
蕭沅若伸出了兩根手指,神秘地對李元昌道:“王爺不妨猜猜看。”
李元昌見狀,猜道:“兩千貫?”
蕭沅若聞言,搖了搖頭。
李元昌接著猜道:“兩萬貫?”
蕭沅若笑了笑,卻又搖了搖頭。
李元昌不敢置信地問道:“莫不是二十萬貫?”
在李元昌看來,兩萬貫興許貴了些,但對于家底厚實,又酷愛此道的蕭沅若而言不是不能接受,可二十萬貫實在是夸張了些,連李元昌都有些望而生畏了。
不過顯然李元昌并未猜中,蕭沅若緩緩道:“王爺猜錯了,是兩百貫。”
“兩百貫,顧愷之的真跡怎的會是如此作價?”李元昌若非對自己的眼睛絕對自信,都快懷疑手中的《鳧燕水鳥圖》是個贗品了。
蕭沅若笑道:“我那發小乃是個實實在在的草包,不識好壞,在下兩百貫買的還是他的一處宅子,這副《鳧燕水鳥圖》不過是個不起眼的添頭。”
區區兩百貫,便買得了這副顧愷之的真跡,還連著一處宅子,李元昌聽了蕭沅若的話,臉上不禁浮現起一絲艷羨之色。
李元昌癡迷此道,見了這副《鳧燕水鳥圖》哪有不動心的道理。
李元昌當即問道:“這副《鳧燕水鳥圖》本王也甚是喜歡,本王愿出一萬貫,求購此畫,不知沅若兄可愿割愛?”
李元昌貴為親王,自然勢大,可不料蕭沅若卻當即搖了搖頭道:“這恐怕不妥吧。”
李元昌聞言,已有怒色。
若是論價,這副《鳧燕水鳥圖》約莫也就在六千貫上下,而李元昌卻出價一萬,已經算是優渥,更何況這幅畫只是蕭沅若兩百貫買來的,在霸道的李元昌看來,蕭沅若之舉實在是有些不識抬舉了。
就當李元昌正有些怒意,或將發作之時,蕭沅若竟突然開口道:“顧愷之亦我所鐘愛,若是旁人開口,縱是十萬貫我也不賣,但既然王爺喜愛,我豈能要價。在下聽聞王爺將娶突厥阿史那云,在下愿以此畫為禮,賀王爺新婚大喜。”
李元昌聞言,臉上頓時由怒轉喜,不敢置信地問道:“此話當真?”
李元昌道:“晉人皆言,顧愷之有三絕:畫絕、文絕、癡絕,以在下觀之,這三絕同可用于王爺之身,王爺畫、字雙絕,待佳人又一片癡心,可謂癡絕,這副《鳧燕水鳥圖》除了王爺,還有誰配得之?”
所謂畫、字雙絕本就是李元昌最為得意之處,如今蕭沅若又將他喚作三絕,與顧愷之相比,自然心中大悅,當即舉杯道:“沅若之言甚得本王之心,今日本王得畫,得佳人,可謂雙喜臨門,咱們不醉不歸。”
說完,李元昌舉杯,豪爽地一飲而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