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2年——
青州,濟南國。
曹操正坐在國相府衙議事廳中,皺著眉逐一閱讀十四個縣城發來的各種“陳情”。
雖然這些公文的措辭十分謙卑,行文也表現得好像已經十分努力地進行過治理,但字里行間都充斥著“這是咋回事?”“那可咋整啊?”“肯定不賴我!”之感。
曹操現在十分懷疑,那位荀緄大人是怎么忍受這幫蠢貨的。
以他曾經治理過的頓丘為例,即使當初沒有留下蔡琬暫代頓丘縣令之職,只要那些百姓嚴格按照他設立的規章辦事,沒有太大意外或災害的話,頓丘可以自行發展三到五年而不必刻意干涉。
而濟南國這邊……如果放手哪怕一個月,他們就能捅出大漏子來,在接風宴上信誓旦旦,絕對配合新任國相工作,不會添麻煩等豪言到底是誰說的?
“很明顯,這是荀家對你的又一次考驗,”在旁協助的蔡琬則沒什么惱怒之色,“這些事故和漏洞大約本來便有,只是被荀緄大人以高明的手段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壓制住了而已。”
“文若坑我!”作為曹操手下唯一的文官,被抓來協助處理政事的戲志才則在仰天長嘆:“我早該知曉他不會介紹一個隨便出出主意就可以飲酒作樂的職位!”
“‘隨便出出主意’?”曹操抬眼看向戲志才笑道:“志才過謙了,你那收攏民心之策,已然為濟南乃至青州消除了最大的隱患。”
讓對太平道的“符水”進行了改造的張絕在濟南以及周邊郡縣以此救治傷病,懲治惡徒,展現出他雖然將“符水”改造成了具有殺傷力的“生死符”,但并未以此為惡,更像是工坊工匠新發明了一種武器那般。
此番作為先是說服了殺來的道祖女兒,而后又吸引了青州境內大部分的太平道道徒,可以說,若是張絕有意,完全可以在濟南設立一個分壇自認壇主。
但是,這“新武器”只在青州流傳還好,若是傳到司隸,被朝廷認為太平道產生了什么野心,反而會造成完全南轅北轍的結果,所以,在收編了大部分青州太平道之后,戲志才請曹操調派人手控制住了關于此事的傳播范圍,外地人頂多會聽說“青州之地的符水用法不同”而已。
“好漢不提當年勇~”戲志才熟練地使用著鄉間俚語:“濟南,乃至青州會出現如此多的古怪狀況,原因卻是同一個,主公可知為何?”
“雖然表面原因是荀緄大人升職離開,但它們本身定有其成因,唔……”曹操思索了一番,不得要領,下意識想去看“替身”,這才想起“替身”聽說西涼有匈奴作亂后主動前往探查未歸。
“大抵因為青州富庶?”蔡琬抽了幾張記載“陳情”的絹書看了看,道:“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在他們看來都不是問題,一路壓制直到花多少錢也解決不了后,便爆發了——比如這道‘糧食告急’的陳情,該處官吏一向不重視農業,缺糧時便向周邊郡縣購買,不料今年略有旱情,周邊可賣余糧銳減,而他們便是有錢也買不到糧,便遞來陳情,希望國相開倉接濟缺口……呵,他們自己仍然沒有發展農業的意思。”
“哦,平陰,難怪。”戲志才遠遠瞥了眼那縣的名字,然后道:“主公可知當地官吏的錢從何來?”
“此地……似乎有所耳聞。”曹操想了想,似乎并非在公事時聽到?
戲志才看向蔡琬。
“怎么?我應該知道?”蔡貞姬瞪眼,似乎準備去抄箜篌砸他。
“平陰玫瑰,天下聞名,香包、發飾、脂粉、香油皆有用途,他們根本沒有更多的耕地用來種植糧食。”戲志才攤手。
“……”曹操和蔡琬互相看了看。
——此非糧食問題,這等花卉裝飾之物,他一個男子如何這般清楚?
——莫非他自己平日也用?
——不能問。
——同意。
“此處封主對封地漠不關心,也不要求錢物,只定下了每年上繳的玫瑰或相關制品的數量而已,”戲志才還在繼續說著:“所以,濟南諸地政令不通的原因豈非已經呼之欲出?”
“因為封主胡來的政令對當地的正常發展和秩序造成了破壞,”蔡琬點頭:“所以,若要解決此事,須得找出應對那些政令之法。”
“若只是請國主劉康彈壓,乃是下策,”曹操思索了片刻,斷然道:“須得制定一部足夠約束諸位封主的律法,并請國主認可。”
“主公英明。”戲志才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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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預定要“立法”,但曹操此時完全沒有其他人手來做這個。
夏侯惇與夏侯淵兄弟正忙于在濟南訓練騎兵和弓兵,典韋執掌曹操的親衛,還要照顧不知為何總喜歡找他玩的蔡琰,張絕仍然在各地做好事并收攬太平道道徒,袁紹?雖然近來有所成長,可以幫著處理一些政事,但思路仍然十分耿直,并不適合編寫律法。
這部律法首先必須能使那些封主的亂命按規矩來,不能想一出是一出,但同時卻要能繞過濟南國國主劉康,因為嚴格來說這部法規也是“亂命”,所以,應當在法規中留下漏洞以便在日后有機會和需要的時候也反制于他。
最終,只能親自上陣的曹操開始起草這部法規,因為目的是使糧食收獲穩定,他略微思索后便命名為青苗法。
確定名字后,曹操根據見聞以及自己歷任所得經驗,開始涂涂改改地制定這部法規:“——封主所收田租,每畝限糧……五,不,四升,或出絹三、二匹,綿二斤,他物不得擅自興發,當地特產需至國主處報備,由國主定量征收,另……”
“孟德!譙縣和南陽的老家送輜重和人馬來了!”曹操正在斟酌數量,便聽到袁紹一路遠遠叫嚷而來:“還有三個看起來就很厲害很能打的!”
譙縣與南陽郡之間可不近,至于很能打……這些人中有文官的希望又破滅了啊。
曹操放下筆,主動迎出了議事廳。
這批來訪者便是譙縣老家在往來信函中已經提過的李典、樂進和曹仁三人,均十分年輕。
樂進本是譙縣人,使一桿鐵槍,因見曹家發布的求賢令慕名而來,身高體壯,面目英挺,整個人透出一股“我要帶頭沖鋒”的氣勢,更是提出若日后有戰事,請任命他為先鋒。
李典則屬于一個原居于涼并邊界的武者家族,其當代家主李乾因避涼州戰亂,率全族舉家搬遷至譙縣,與曹家相熟,目前有數起通婚,或許日后會互相融合。
與樂進滿身的沖勁不同,李典雖然也用大槍,但更細膩和重視技巧,不過自我介紹時卻說了“在下李曼成,別稱‘第六感神準的男人’”這等奇怪的話語。
最后則是曹操的本家曹仁,他嚴格來說可算曹操的堂弟,身量不高但異常結實,身穿厚重甲胄,使用的武器乃是一種奇特的臂盾與短劍的組合,正式名稱叫做“牙壁”。
問及特長時,只是沉聲回應了一句“吾乃曹家鐵壁”。
雖然并非文官,但能分擔工作者變多了總是好事,然而,曹操同時也感覺到,自己手下的怪人好像越發多了……
在曹操為三位支援者安排住所時,千里迢迢跑去西涼的“替身”也回來了。
“嘿,伙伴,你一定不知道酒泉那邊發生了什么。”“替身”仗著別人看不到,一路吵嚷著,
曹操在和新來的三人組談話的時候找機會問了句,“什么?”
“上次那個跑來問我們治世之策的小少年出現在了西涼,與涼州刺史董卓麾下的另一名少年共同揭破了一起匈奴入侵事件,”“替身”說道。
哦……莫非他認為董卓也有合理的“治世之策”?曹操雖然有疑問,但并沒有機會把這句話出口。
“但重點不在此處,”“替身”繼續說道:“當地的‘太平道’組織起了一支‘太平軍’協助那兩名落入虎口的少年,最終將匈奴消滅殆盡。”
太平軍?曹操稍感詫異,若太平道這么展現出自己的力量,不引起朝廷的關注才奇怪吧。
“事后,有一些涼州官員稱那根本是太平道與異族在商量陰謀,是因為分贓不均而打起來的,”“替身”道:“但這事很奇怪地被董卓壓下去了,他捉拿了那些個官員之后,這件事連水花都沒濺起。”
并非董卓想要對付當地太平道?曹操稍稍驚訝,在他看來,除非如張絕這樣直接投效,換成自己是絕不會容忍一個不聽命于己的勢力在自己的地盤上活動的。
“很明顯嘛,”“替身”的聲音帶上了蔑視:“那個在洛陽的所謂‘皇帝’打算向太平道動手了,但竟然勾結異族?呵……”
這時候,“替身”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壞處就體現出來了……曹操想道。
因為,他根本無法判斷從那話語中聽出的強烈“取而代之”之意究竟是否是自己真正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