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骨架,此人生前應該甚是高大。
這具遺骸呈端正的坐姿,骨頭慘白,傷痕累累。頸骨、腿骨、臂骨帶傷,肋骨還斷了幾根——粉碎性地。
“顱上開了個洞,這應該是致命傷。”燕三郎湊近了細看,“骨頭沒有痊愈的跡象,這人傷重而死。”
人在受傷后如果活下來,骨頭會有自愈的痕跡,這遺骸卻沒有。
千歲卻抓起遺骸手骨,仔細端詳——這人并非身無長物,其右手中指上戴著一枚戒指,款式奇特,是金蛇銜翡珠的造型。
那翡翠還是漂亮又搶眼的紅翡,千歲就盯著它瞇起了眼。
燕三郎正在打量石室。
其實這個石窟其實并非密閉,遺骸身邊有一條大縫,寬五尺(一米六)有余,但是橫亙了整個石窟,從下到上,乍一看去,就像被人提刀劈出來的一樣。
千歲走出辟水結界,游至地縫邊伸手一探,點了點頭。
燕三郎走過去,依樣畫葫蘆,但什么都未感知到,不由得看向千歲。
“水溫不一樣。”千歲指了指地縫,“你不收起結界,感受不到水流沖擊。這地下還有一股溫泉往上涌,溫度能把肉煮熟。”
燕三郎抬頭看向石窟頂端裂縫:“從這里涌向地面?”
“看來是的。算上這股暗流,此處其實是四水交匯之地,而不僅止三水。”千歲沉吟,“多進少出,再算上紅磨谷的地勢,難怪地氣如此陰重。”
可問題在于,這樣濃重的陰氣本來幾乎沒有往上滲透,現在卻蒸騰而起。燕三郎帶著辟水珠,沒有直接接觸水流,都覺出冰寒滲骨,要起一片雞皮痱子。
“陰氣原被鎮住。”千歲也在打量石窟頂端的裂縫,“但現在那人離開了,或許就從這條縫里溜走。”
石窟的洞口被封閉,顯然里面的物事在這里待了許多年,也不想被打擾,但現在順著泉眼往上溜走了。
燕三郎目光微動:“你怎知道,這是個‘人’?”明明封閉在這里的是“花神”才對。
這小子越來越敏銳了,抓她口風抓得好緊。“說不定是個人。”千歲斜睨他一眼才道,“我認得這枚戒指。”
“但他明明死了。”都變成白骨了,“莫非幽魂?”
“不好說,但章縣令的安魂法會的確驚動它了。”
那個儀式會召集附近的孤魂,或許也因此驚擾了沉睡此地的花神。千歲一指洞頂:“走,我們也出去看個究竟。”
燕三郎就從地縫里爬了上去。
這是天然形成的地裂,時寬時窄,時大時小,寬時能容三五人站立,窄時連燕三郎都要縮肩才能過。虧得他身板沒有成人寬厚,否則走到一半就要被卡住了。
千歲倒是無所謂,她身化紅煙,哪里不能去得?
這一程山路出乎意料地長,并且燕三郎經過的地隙時常遇到分岔,其中必定有通往花神池的。不過人在地底分不清方向,就算千歲也一樣,所以燕三郎最后從一條小河鉆了出來。通往上方的窟窿太小,他還取怨木劍將之劈開,這才重歸地表。
四下無人,惟荒草野樹簌簌有聲。
這也不知是哪條小河的分段,燕三郎也清楚這兒在哪個方位,距離花神池有多遠。
他上岸收起辟水珠:“追丟了。”看到地底下四通八達,他就知道這次追蹤失敗了,“你既認得那人,可能推測他去往哪里?”
“這是為難我?”千歲翻了個白眼,“沒聽過一個詞兒叫‘物是人非’么,我怎知道它現在變成什么樣子?”
燕三郎左顧右盼:“如果你是花神,原本好端端呆在池底,突然被安魂儀式侵擾。你爬出地面以后會去哪里?”
千歲啐他一口:“你才用爬的!”不過這小子頭腦挺活啊。她眼珠子轉了轉,恰與燕三郎異口同聲:“聚石灘!”
長久沉睡的花神既被驚動,當然要去看個究竟,瞧瞧哪個膽大包天的敢打擾它的清夢。
恰好有一縷引魂香的紅煙從上方飄過,很淡,可仍被燕三郎的目力捕捉。他往煙來的方向一指:“那里就是河道上游。”
紅煙受極陰之地牽引,因此它來自河道上游,去往花神池。只要看它行進的方向,兩人就能大致判斷自己的方位,以及聚石灘的方位。
燕三郎正要展開身法,忽然又停了下來,面現微愣。
千歲險些撞在他身上,不滿道:“做什么突然停下?”
燕三郎從衣襟里拽出紅繩。
“震了。”
“咦?”千歲吃驚低頭,恰好見到他捧在手心的木鈴鐺煥發出淡淡青光,“任務來了?”
天機居然在這個時候觸動了?木鈴鐺太久沒派活兒,她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干勁哪。千歲深深吸了一口氣,頓覺神清氣爽,笑瞇瞇道:“提示呢?”
鈴鐺上的字正在成形,燕三郎輕聲念了出來:
“花神。”
“走吧。”千歲著急,一把拎起燕三郎,往遠處的山坡擲了過去。這里山形陡峭,想要快速抵達聚石灘就得翻山越嶺,不走尋常路。
她氣力驚人,直接將男孩擲出了百丈遠,并且準頭也是好得驚人。燕三郎掛落在一棵大樹上,腰板柔韌得像貓,借助樹枝一次彈晃,他就飛快往山上躍去。
并且還不忘回頭瞪了千歲一眼。
她笑瞇瞇地追了上去。這小子好像越來越討厭被她拎來拎去了,嘿嘿,可她覺得很好玩哪怎么破?
小孩個頭長太快,再過兩年她就沒辦法這樣扔人了誒。
燕三郎埋頭趕路不吱聲。他的動作靈敏如猿猴,奔行在樹巔和堅巖上也是毫不費力,真力小龍一經催促立刻活潑游動,給身體提供源源不絕的強大動能。過去兩年日復一日勤練不綴的苦功,在這種時候就能體現出成效。
千歲問了幾句,燕三郎一聲不吭,嘴閉得比蚌殼還緊。她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還生氣哪?”
少年一偏頭,躲開了她的魔爪。
千歲也不著惱,輕嘆一聲:“也不知這花神犯了什么渾,居然觸動天機。他生前可是個仔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