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磨谷住著花神,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過去百年都是如此。況且他們兩人進入紅磨谷也快要兩天時間了,為何木鈴鐺早不震晚不震,偏偏在這個時候有所感應?
導火索,一定是花神蘇醒后做出來的事。
燕三郎聽出千歲不僅認得這人,甚至還了解其性格,也知道她是故意說與他聽的。
他照樣不吭聲。
很沉得住氣嘛,這時南邊突然躥起一捧煙火,在暗黑的天幕上格外顯眼。千歲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這會兒聚石灘亂成一團,也不知道阿眉一家有沒有受傷?”
燕三郎不得不開口了:“亂?”
“嗯哼。”她耳力比燕三郎更優秀,這會兒山風又是迎面吹來,將聚石灘方向的動靜都送進她耳中。
“現在,那里可熱鬧了。”她往煙火升起的方向一指。
聚石灘。
人多性子野,推搡很快就演變成群毆,章子昂作為縣令公子被護在中間,還免不了被偷打兩拳,右半邊臉高高腫起。
變生肘腋,章縣令今晚帶來的人手不足,在兩千號鄉民面前實在單薄,這時就往天空放了一道煙火以作警訊,召集山下的隊伍速來幫忙。
可是這程山路有點兒遠,章縣令抓著村正厲聲道:“讓他們都停下,襲擊官員可是大罪,你們村子受不起的!”
村正今年六十開外,須發白了大半,但身子骨不輸年輕人,這時就狠狠推開他的手:“你先起誓立刻離開紅磨谷,再也不找我們麻煩,我就放你們離開!”
章子昂在一邊聽了,大聲道:“我們抓到殺人兇手立刻就走!”
村正哈哈一聲:“你們驚擾花神,給我們惹來的麻煩還不夠嗎?現在就走,否則莫怪我們不客氣!”
人群中的姚天師忍不住道:“這般異象是本地格局導致,極陰之地的地眼會牽走引路香,造成萬流歸一之景。這在別處也出現過,并非你們的花神發威!”
“胡說八道!”村正和身邊的村老們哪里肯信,鄙夷地瞪他一眼,“如果因為什么地眼,你這儀式剛開始時,引路香怎么會往聚石灘上走?”
他們在紅磨谷生活了一輩子,對這里的地形地勢了若指掌,也不曉得有多少人說過極陰之地的格局了。這對他們而言,根本不是什么新鮮消息。
想拿“極陰之地”的名頭來唬騙他們?不好意思,本地過去一百年什么異狀都沒有,今晚的異變只能是花神發怒!
姚天師張了張口,一時竟然無言以對。
他能肯定引路香變向是因為地眼之故。可是地眼之前為什么形同虛設,現在卻突然發威,這原因他也還弄不清楚,畢竟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跟這幫鄉下人,真是有理說不清!
章縣令暗暗吸了一口氣,正待同意。他雖是縣官,但手里武備不足,花溪縣也只是個地方小縣,這些所謂的縣兵其實都來自保鄉團,并非正規軍隊。眼下敵眾我寡,他們先設法全身而退才是上上之策。
至于這幫刁民,待他回縣再上書請命,以襲官為由,請軍屯劃撥兵隊前來鎮剿!到得那時可不是他來找這些村民的麻煩,而是官軍名正言順來緝剿鄉匪!
章縣令的算盤打得不錯,但他才開口說了個“好”字,章子昂突然一個箭步躥出人群,繞開兩個壯漢,一把拽住了周弦毅往回拖!
周弦毅被鄔老太太護在懷里,站在五丈之外、一群周家人當中,這時兀自左顧右盼看熱鬧。章子昂眼見父親快要答應對方撤走,卻不知章縣令肚里的小九九,只道今日走了以后妻兒沉冤再難昭雪,于是孤注一擲。
他也不傻,這時哪還不曉得嬌妻女兒死得蹊蹺?女兒的手鏈作為物證雖然不見了,可是周弦毅明擺著跟這事兒脫不了干系。只要把這小子抓在手里,他依舊可以順藤抓出真正的兇手。
在一片推擠中,周家人急著向林地撤退,想要盡快置身事外。章子昂勢若瘋虎一般沖過來搶孩子,鄔老太沒有防備,一下被他得手,不由得失聲尖叫:“搶孩子了,官府搶孩子了!”
周弦毅被奪,先是呆怔兩秒,一抬頭見到章子昂發紅的雙眼,嚇得大叫大扭,用力掙扎。這人身上的兇狠和惡意,哪怕孩子都能感受到。
原本場上局勢稍有緩和,結果又被鄔老太這一聲直接引爆。
周圍村民一看,好哇,敢在我們面前搶孩子,立刻就有三五名大漢沖出來截住章子昂,再飽以老拳。
因為針胎花暢銷,紅磨村得與外界保持溝通。但它畢竟藏在窮鄉僻壤當中,官署力量從未延伸至此,村子自治自管,賦稅不及,鄉民平時根本不知何謂“天威”。現在有個聽都未聽過的官兒突然帶著一批人闖進來,又搞儀式驚擾花神,又要搶人家孩子。
村人對他們可不會有多少敬畏,掄起拳頭也不會松點勁兒,何況村老們也在大呼:“花神已經震怒,快將他們趕出去!”
他們一呼,眾人百應。
村老當中,只有周大戶皺了皺眉,覺出不妥,但轉念一想,毆打王廷命官雖是大罪,可是村里這么多人都動手了,他還聽過有句話叫“法不責眾”,想來應該也沒甚大事!
頂頭上司的兒子挨揍,縣兵可不能不管,又沖過來救人。
中間隔著幾十號人,章縣令也慌神,忙對兒子喝道:“把孩子放下,別和他們對著干!”再不放,兒子要被人打死了。
章子昂也是軸,被打得口角流血,右眼都睜不開了,依舊死死抓著周弦毅不放手,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報仇!妻子和女兒的仇,一定要報!
就在這時,聚石灘上忽然嗚嗚刮起一陣大風。
山里起風再正常不過,但這陣大風及身,每個人都是透心涼,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渾身雞皮痱子起立。
怪風來得快,去得也不慢,在林間打了個旋兒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