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男人回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靳娘子白了他一眼:“你還能吊兩句書袋子呢?”
燕三郎喝了一口茶:“伍夫人本不是惡人。”至少不是常規意義上的惡人。她平時的確熱心鄉鄰,時常替人排憂解難。
“就是!”靳娘子哼哼兩聲,“我看毛病還是出在她那個調皮孫子身上。要不是想著替他滅口,伍夫人也不會動念殺人。”
她是太討厭周弦毅了。燕三郎笑了笑,不再多說。
夜色已深,靳娘子抓著丈夫告退了,給他們留下一套小小的客院。
他們走后,燕三郎耳邊只有秋蟲呢喃,以及千歲的提問:“你覺得,毛病出在誰身上?”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但燕三郎一下就聽明白了:“當然是伍夫人。”
“哦?”
燕三郎悠悠道:“是她把周弦毅寵成了連她自己都不信任的模樣,怪得誰來?”
“伍夫人自己種出來的惡果,最后的確只能自己吃下去。”千歲想了想,笑了。“說不定,周弦毅當真無辜呢,章家小女孩只是自己掉進水里?”
她接著道:“你看,暴雨過后土石浮動,小女孩對印斗石周邊又不熟悉,爭搶中失足摔落下去,也有可能呢。”
當時的情景只有兩個目擊者,其中之一落水,另一個就是周弦毅。可是孩子哪怕再信誓旦旦,有幾人會把他的話當真?
的確,周弦毅的性情頑劣不堪,伍夫人心知肚明,只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疼愛之情一再寵溺,屬于明之而不得不犯。是以聽見溫晴芳女兒的呼救和落水聲,伍夫人的第一反應絕不是女童自己摔跌,而是孫子將她推了下去!
原本從周弦毅過往的前科來說,這是極有可能的。因此伍夫人聽到溫晴芳的威脅,首先想到的不是申冤,而是滅口。
她相信孫子的確干了壞事,而她必須像往常一樣,為他收拾善后。
只不過他這回鬧出來的麻煩有點大,她費的力氣也就更大了——殺人。
自始至終,她和所有人一樣,都不相信外孫是無辜的。
燕三郎順口道:“也只是‘說不定’,沒人能拿出證據。”
“你忘了我的本事?”千歲伸出纖纖玉指,點了點自己,“只要對他施展攝魂術,真相還不是信手拈來?”
燕三郎側頭看向她:“你愿意?”
“當然……”她笑吟吟地,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不愿意!真相哪有那么重要?就讓那小子把牢底坐穿吧。”
如果周弦毅沒推人下水,她是可以還他一個清白。
可是,姑奶奶不愿意呀。
她笑得又明媚又燦爛,燕三郎也是回以一笑:“隨你。”
他知道,她還記得周弦毅拿竹箸捅貓肚子的仇,還記得山路上扔石頭的仇。
他家阿修羅可是很記仇的。
現在他想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木鈴鐺的任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何曲云河一答應會回來這里當花神,鈴鐺就給付報酬了,但又沒提示任務完成?”
他的潛臺詞是,鈴鐺怎么會管誰在紅磨谷當花神這種小事?
千歲聽懂了,聳了聳肩:“誰當花神,這本來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天機也不可能因此紊亂。即便是溫晴芳母女被伍夫人害死,那也只是生靈之間的正常侵吞,合天地規則。”她伸手枕在腦后,“天理和公道,原本就是兩碼子事。”
天理是天地萬物運行之理,衍生不滅、冷酷無情;而公道,公道只在人心。
人心是知道冷暖是非的。
這個道理,連容生在課程上反復說過多次,燕三郎早就懂得。
“天機為什么被引動?”
“這就有趣了。”千歲嘴角彎起一點弧度,“恐怕是因為曲云河無意中接下山澤之位,蘇醒以后卻違背職權之故。”
“怎么說?”燕三郎也很感興趣。
“你看過哪個土地公自己跳出來打殺普通人?”千歲好笑道,“他的職責就是保一方水土平安,潤物無聲,而不是人前現身、干預世事!更不用說,以山澤之名來殺人了。只有將他重新按回山澤的職位上去,讓他答應從此安分守己不再胡來,我估計這任務才算完成。”
原來如此。
燕三郎恍然。
千歲又道:“恐怕我們這回接到的是分段式任務。原本任務即將完成,結果曲云河的心愿又將它引動,所以‘花神歸位’這個任務只算完成了一半,木鈴鐺也就結算當前的報酬。至于后一半,大概要等到曲云河返回紅磨谷才會給付吧?”
說到這里,千歲盯著他道:“你為什么邀請曲云河同行?”
方才不方便,現在總可以說清原因了吧?
“我記得你從前說過,倘若有新鮮針胎花就能煉出更好的藥丸,直接替代藥浴?”
“你小子……”千歲一怔,然后就懂了,笑罵一句,“太奸猾!”
燕三郎的藥浴已經堅持了兩年。最開始他底子不好,千歲才用此法助他行功。如今他經脈都快打通八條了,無論是氣血還是真力的運行都遠比同齡人更快。對現在的小少年來說,藥浴的確不是必須的了。
再者,后面的修行越來越艱難,每多養出一條真力小龍,難度都會指數級上升。這種情況下,用藥求緩、求平穩或許才是最好的方式。燕三郎未必能將這個原理說得頭頭是道,但他隱約覺得應該有所改變。
千歲思忖半天,也同意了:“好,從藥浴全改成口服罷。”修煉《飼龍訣》的人太少,成功的例子也僅有那么一個,其中的機理、步驟,連她也要摸索著來。
“我去折個花枝,隨身栽種吧。”曲云河是針胎花靈,有他同行,燕三郎這味用藥可就不愁了,還能天天用新鮮的,“夫子也說了,接下去的功課以自省為主,按時看完他開出的書目,下次見面考核就是。”他算了算時間,“先生自己年前就要啟程去梁國,后面還要周游許多國家,那么我最早只要趕在明年冬天之前回到春明城,應對他的考校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