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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笑容就有他一貫的疏離了,眾少年無端感到一陣寒意隨著湖心的風撲面而來,都跺了跺腳。韓昭適時輕咳一聲:“你們再不去占座兒,大亭要被搶走了。”
劉小姐等人也不是不懂事的,當下告辭而去。
走出十余步,快要消失在拐角時,劉小姐忍不住又轉頭過來,望向燕三郎最后一眼。
“依依惜別哪。”貓兒在闌桿上伸了個懶腰,怪聲怪氣。
韓昭端坐不動,也像是腦后長了眼睛:“劉小姐又回頭了吧?”
燕三郎不接話。此時多說多錯。
正好這時第三道蟹端上來了,是浮嶼小筑最有名的醉蟹,除了普通的酒鹵之外還加入了獨門秘料,吃起來口齒留芳。
蟹和酒當真是絕配。
少年望向白貓,它搖了搖頭,表示不用。正好一陣風吹過,把大涼亭那里的笑語聲也刮了過來。
其他只言片語,它就自動忽略了,卻聽一個女聲道:“……伯爵,尚無一官半職。”
貓咪動了動耳尖,認得這聲音是方才揭短劉小姐的女子。他們在說燕小三?
劉小姐顯然跟她不對路:“家祖……贊賞有加……”
又有個男聲道:“眼高手低……害死了多少人?”
劉小姐不服,聲音大為氣惱。
貓兒看向燕三郎,見他面色平淡,也不知道他聽見沒有。換在從前,它會湊過去偷偷教訓那幾個口無遮攔的男女。但燕三郎回到盛邑兩年有余,一直都是飽受爭議的人物。它教訓旁人一兩次、兩三次也膩了。
何況,它真能堵住天下悠悠眾口么?
白臉跳到少年身邊,抬爪洗臉:“他今天找你吃蟹,是有話要說吧?”
燕三郎已經吃完了,又洗凈了手,這時就撫著它的腦袋,一直捋到尾尖尖。
貓兒舒服得拱起背。
韓昭給自己斟滿一杯酒,仰脖一飲而盡,才道:“三郎,你今后作何打算?”
正題終于來了。少年面不改色:“何意?”
“就算我不說,想來你這幾日也作思量。”韓昭緩緩道,“你真不愿入仕么?”
“我以為你早就知道。”
“是因為天工局?”韓昭想了想,“以你的才能,甚至以你的功勞,當上小司馬不成問題。再有五年八年,大司馬之位也非你莫屬。到時想為大衛主持什么工項修造,豈非名正言順?”
“名正言順。”他說得委婉,燕三郎卻一下子懂了,將這四字反復品味。
是了,原來他虧在了名正言順上。少年恍然:“原來如此!”
他沉默一會兒,才問韓昭:“王上也是這般認為?”
韓昭聽他聲音微微苦澀,當下坦然道:“時初,你我多年交情,我直說了罷。你非官身,原可以超然物外,受眾人愛戴,可你偏要接下西城建造。這是國之重任,王上對你自然信任有加,只是百官多有不服。這些,你都知道罷?”
燕三郎點了點頭。
他有爵無官,又得衛王看重,外頭早傳開他于衛王有救命之恩,這才對他百般榮寵,百般寬容,就連龍口堰這樣的大工程也交給他去做。
這原是水部官員的活兒,放在其他哪個國家,也沒聽說交給個人去做的。
韓昭這才往下說:
“你有爵無官,名下產業卻一天天壯大,旁人都將你視作巨商。”韓昭輕咳一聲,“商賈不能經理國事,這是古訓。像西城計劃、龍口堰這樣的大工程,從前民間即便參與也只是包辦一個小小項目,還要嚴查細審。”
燕三郎笑了,他在韓昭面前還可以言談無忌:“我兩年前就看清,所謂‘嚴查細審’,不過是吃拿卡要。”
他啟程前往桃源之前,李開良正在修造燕子塔,西城計劃也才剛開始,工部反復查篩他們報送的資料,提出的要求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舉例而言,“同樣是石材,西山巖和水洗巖的硬度、耐久度相差無幾。可是工部就要求龍口堰一定要用水洗巖,只因西山巖取材就近,省卻許多運輸費用,價格只有水洗巖的六成左右。李開良反復去做疏通工作,最后使了兩千兩銀子才打通這個關節,還要感恩戴德。”
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龍口堰和燕子塔工程做下來,十分不易。
現官不如現管。燕三郎和衛王關系再好,也不能成天為了這些瑣事一遍又一遍又麻煩蕭宓,因此工部實是有恃無恐。
韓昭聽了并不意外,只道:“這原是工部的活計,你偏去攬在身上。時初,你心也太大了。”
燕三郎冷冷道:“若把西城計劃交給工程去做,便是再多花三倍的錢,也未必能干好,時間還要拖長至少十年。”
“我知道,你若能按計劃做好,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韓昭說到這里,嗓子也有點兒堵,自己灌了一杯酒才能接下去道:
“如果工程做下來順風順水,旁人也說不得什么。偏偏你閉關療傷大半年,又偏偏龍口堰突然決堤,落人口實,一下就把你推去風頭浪尖。”
“你可知道,這五十天來參你的本子不下三十本!”韓昭苦笑,“廷議時,大臣當廷斥責你、言辭激烈者不下七八次!他們都把龍口堰決堤,甚至瀾江水患、百姓流離的原因怪罪在你頭上。”
燕三郎臉色不好看。
瀾江中下游水患淹沒良田無數,也令百姓曝尸于野,生者哀嚎流離。如有廷臣將這罪名歸咎于他,那實是惡毒已極。
可他也明白,出了這樣的大事,一定得有人承擔責任。如能讓清樂伯當替罪羊,許多官員都要拍手稱快。
“你不在廷,甚至不能為自己辯駁。我和石從翼等人又是武將,不會每日上廷,也不好對民生大事指手劃腳。”太平時期輕武官,護國公也不常上廷了,以慰君心。韓昭繼續提點燕三郎,“就算王上對你信任有加,可是三天兩頭有人參你、斥你,讓他自覺所托非人,這份恩寵早晚會被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