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來說,一宗之長都要與奠基之物建立某種聯系,以示守護。青云宗兩代山長都在神火里留下了自己的神魂烙印。
燕三郎點了點頭,闔上眼對千歲低聲道:“動手吧。”
阿修羅走去他身畔,有意無意用身體擋住顏慶,而后放了個防風結界。
夜晚沒有陽光滋擾,有利于魂定之術,但強勁的山風也是個麻煩。
而后,她才輕抬素手,一下子捅進燕三郎眉心里去!
她素手纖纖仿佛白玉雕成,極盡美感,可這動作也實在讓人毛骨悚然。
臺下有年輕弟子沉不住氣,一下子驚呼出聲。
在場兩千余人分明都看見,她這一記戳擊齊指沒入,卻沒有血光四濺,甚至燕三郎眉心都沒一滴鮮血流出。
他只是皺了皺眉,依舊閉著眼。千歲與木鈴鐺簽有協議,絕不能傷害天衡主人。她這般施為,燕三郎只有些淺淺不適,卻談不上“傷害”。
十余息后,千歲才緩緩縮手,將纖指拔了出來。
這回只有站在臺下最前排的弟子,以及臺上的諸位長老才能看見,她拇指、食指和中指聚攏,指尖上拈著一枚小小光符!
這東西魚兒一樣游移不定,甚至也沒有固定形狀,還閃著淡淡青光,卻脫不出她指尖。
文庚動容。這女子不借助任何法器,徒手就能將旁人的神魂烙印拔出,實是身手詭異、修為莫測。
“看好了。”她的聲音沉婉卻有磁性,“這就是你們顏山長的遺令!”
說罷,她就將這枚光符丟入了眼前的神火之中!
原本四平八穩,連苗頭都不動彈一下的火焰,突然憑空暴漲三尺。
“呼啦”一聲,火焰大放光明,瞬間天空如白晝,還是陽光最耀眼的午時。
同心臺上所有人已經習慣了夜晚的黑暗,眼前乍亮,第一反應就是抬手閉眼,以避強光。
但兩眼一閉,視野卻沒有全黑,眾人反而望見了一個小小的院落。
這只是個平民小院,墻體好幾處破落,年久失修就長出了綠苔。院里有棵棗樹,樹干細溜苗條,樹上卻結了不少果子,青黃不接;檐下有缸,接下的無根水有八分滿,水面上漂著個葫蘆瓢。
這是哪兒,為何他們還能嗅見泥土的潮汽,好像方才下過雨?
疑問只是一閃而過,青云眾無暇考究,院中人奪去了他們全部注意力。
樹下坐有三人。
倚著樹干那個面色蒼白,瘦得顴骨高聳,五官卻不脫英俊的影子,誰都能一眼認出來:
這就是顏烈。
在他對面兩人,分別是燕時初和鐵師寧。
顏烈手里抓著一枚小小的圓球,球體閃著青光,正中一個淡金色符文若隱若現。
他將這小球舉起,緩緩道:“我是青云宗山長顏烈,在四鳳鎮施魂定術以護青云山之傳承。我受攏沙宗端方所害,身受重傷,命不久矣,未能再盡守山之職。今將山長之位傳于大衛清樂伯燕時初,有經世雄才,有宏圖方略,可辟青云宗于危難。汝等敬之、奉之,不可違逆,切記!”
而后,他將這小球塞入燕三郎手中:“這是我家兩代人心血,從今往后與宣國、與童淵再無一點關聯,請你好好經營。”
燕三郎合掌再攤開,小球就不見了。他同樣一臉肅然:“你放心,青云宗在我手里必然發揚光大。”
畫面至此徐徐消解,小院、棗樹、水缸,連同院子里的人一起消失。
同心臺上的人們睜開眼,都是滿臉驚奇。臺下一陣竊竊私語。
毫無疑問,所有人閉眼之后都見到了同樣的畫面。
這就是魂定之術?
年長一些的,卻沒有他們這樣驚訝。十余年前,開山祖師顏屹也是通過這種方法讓位于兒子顏烈,他們這是第二次體驗了。
所謂魂定之術,是顏氏奠基紋心火之后悟出的獨門秘技。山長可將重要命令化為神魂上的謁語,交由特定的人帶回。因為同樣存放于神魂,不虞中途被人盜走或者更改。
化謁時,山長所在環境也會被一并記錄下來,形成畫面。但是這種方式很耗心神,除非十萬火急,誰也不會輕用。青云宗兩代山長都是用它來指定繼任者。
眾長老睜開眼,臉色都很難看。
顏山長居然真用魂定之術指定了燕時初!
這個意外,幾乎打翻了他們原本的所有計劃,顏慶甚至都聽見自己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如是老對手杜時素,他自有辦法應對;可是斜刺里殺出一個燕時初,又在大庭廣眾之下祭出顏烈的遺令,這讓他從何翻起?
臺下亂成了一鍋粥,嗡嗡之聲越發響亮。眾門徒交頭接耳,目光不離燕三郎,或驚訝、或艷羨、或若有所思。
各峰師長不得不出聲喝止:“安靜,安靜!”
杜時素和文庚也湊在一起,飛快低語幾句,面色異常凝重。
燕三郎待他們分開,才問文庚:“顏山長的赤戒信物加上魂定遺令,文副山長還有什么疑問么?”
文庚望著眼前的紋心神火,搖了搖頭:“并非偽造。”
燕三郎帶來的魂謁,必須和顏烈從前留在紋心火里的神魂烙印完全一致、互相匹配,魂定術才得以施展。
魂定展示的前提,是它們都出自顏烈。
這術法幾乎不能作偽,甚至連蜃術幻境也達不到人人閉眼都可見的效果。
事件進展到這一步,基本可以認定神謁無誤,顏烈的遺令無誤。也就是說,不論出于什么目的,顏山長的的確確指定燕三郎為自己的繼任者。
對整個青云宗來說,這個事實難以接受;而對包括文庚在內的眾位長老而言,證據雖然已被認定,但這種被趕鴨上架的感覺尷尬至極。
燕三郎繞過長老會,連聲招呼都不打,直接將顏烈遺令展示給所有青云宗人,這是將七位長老視如無物。
誰心里能舒坦了?
但是文庚說出來的這四個字重若千鈞。他是副山長,新山長就位之前青云山的最高掌權者。經他認定,燕三郎的繼任就有了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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