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就由著她吧,只要她覺得好,便好了。
眾人也沒有什么異議。蕭離風臨終前對聞近檀表露求聘心意,在眾人眼里,她是前任大當家的未亡人,擔任當家也使得。
按照大家商議的結果,聞近檀將跟著金壇殘余的漢子下山,收攏堂口后出西川轉道蒼南。
眾人在山口分別。
聞近檀抱起了前任壇主的女兒,她收養了這個小姑娘,從今天開始,她是個有夫有女的女子,她要在林深莽莽處,繼續用一生來護持蕭離風用命保下的共濟盟。
蒼南還沒有江湖撈,稍后文臻會調一批掌柜過去,聞近檀也會接管江湖撈在蒼南的生意。
天地太大,天涯很遠,一陣風吹來,身邊的人就會散去如浮萍。
這是文臻站在高崗上,看著聞近檀的身影,漸漸遠去的時候,心中飄過的念頭。
聞近檀走的時候,并沒有流連,也沒有落淚,也沒有煽情地擁抱,只是微微笑著,將她和君莫曉厲笑看了又看,然后留下了一些她自己研究出來的香水方子。
她一向是個內心清爽的女子。
文臻也就不做小兒女姿態。雖然這個時代車馬緩慢,信息難通,一次分別可能就是永別,可她堅信,終有一日,她會在繁花葳蕤間,再次看見那個微微羞澀笑著的女子。
易人離也向她告辭,他打算離開西川后,直接進入長川,長川那邊,聽說原來易家的一些遠房老親趁著易家傾覆,出來撿漏,欺負獨木難支的易秀鼎,他打算回去,把那些老家伙,一個個挨次揍過去。
他說話的時候,一眼一眼地瞟厲笑,可惜厲笑也來向文臻告別,她打算回天京了,伯父來了好幾次信,說她父親這些年身體不太好,還說自己也不大好,原來一頓能吃八斤肉的,現在只能吃五斤了,讓她不要再和臭男人混在一起了,趕緊先回去盡孝。
孝道大如天,誰也阻攔不得,易人離不禁悻悻,但是文臻悄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便又興奮起來,當下走得也不那么拖泥帶水了。
文臻讓他回去,好好接手易家,好歹先擺脫江湖混混的身份,才有資本去和厲笑提親,到頭來她可以鼓吹殿下幫忙做媒。
易人離暢想了一下,覺得宜王殿下親自做媒不僅有排面,還有效果,不怕那幾個老家伙作梗,遂歡天喜地準備好好回易家,去捍衛殿下的勞動果實了。
蕭離風的精銳衛隊黑木隊沒有隨著眾人離開。他們堅稱黑木隊不屬于共濟盟,是大當家的私人衛隊,只負責保護歷任大當家。
黑木隊在變故中負責收攏幫眾,損失也頗慘重,現在只剩下了一大半。
文臻接受了之后,立即拿出大當家的威風,下令眾人分散去保護厲笑君莫曉等人,完成任務后再回來保護她。
眾人都來告辭,是因為感覺到,她不會立即回天京,而且看宜王殿下的意思,恨不得這些人快點滾遠,滾得越遠越好。
最后山頭上只剩下文臻燕綏和幾個貼身護衛,看著人群分散如涓流,細細匯入各條道路。
燕綏此時才把兩份圣旨給她看。
文臻笑瞇瞇地看完,把圣旨一合,問他:“怎么辦?”
“看你想怎么辦?”
“哦?愿殿下有以教我。”
“其一,立即驅馳回天京,離京十里便棄馬步行,去冠帶,著布衣,于陛下階前和百官之前痛陳冤情,剖白心跡。這是官場上慣常以為的上策。足可見忠君之義,為臣之道。”
文臻覺得自己從殿下的眼眸里看見赤裸裸的“惡臭”二字。
“其二呢?”
“還是回京。省去那些惡心做作的表演,直接反告大皇子在外和東堂有所勾連,告太子暗殺東宮洗馬,在玉米紅薯種子上做手腳,在西川為搶功誣陷你我,不把朝堂攪個血雨腥風不罷休。”
“聽起來有點爽。”
燕綏卻在文臻的眼睛里看見赤裸裸的“無聊”二字。
兩人對視一眼。
沒說第三條。
文臻問燕綏:“你有準備?”
燕綏反問:“你也有?”
文臻:“西川這里,我沒有;但是天京那里,我有。”
燕綏:“那就好。天京那里我有,西川這里,也會有。”
狐貍公婆對視一眼,再齊齊看向天京方向,呵呵一笑。
半個月后。
天京。
夏末喜雨。
一夜的細雨淅淅瀝瀝,到了清晨正好收束,給早起的人們留下一抹被洗過的湛藍天空,和分外青翠可喜閃閃發亮的青葉。
日頭的光斑灑在那些翠葉紅花之上,一簇一簇,明亮的艷,清新的媚。
聞老太太和平時一樣,卯時正便起了床,伺候她的侍女十分明白老太太的嚴謹講究,數十年如一日不變的習慣,準時進來給她梳頭,梳頭的時候分外小心,生怕引發老太太心情不好。
近日府內外都聽說了那幾個消息,都很是緊張。
文大人立下軍令狀,要以性命身家擔保的紅薯玉米的種植,沒有成功。不僅沒成功,聽說唯一種出來的一個紅薯塊莖,還吃死了宮中一個太監。
那一批紅薯只種出了一個塊莖,本來沒人動,還打算扔了,但是一個小太監被人攛掇,吃了那個唯一的紅薯,當時沒事,但是過了一個時辰,人死了。
太醫署查過了,并不是下毒,當天小太監吃的食物也很平常。
問題應該出在紅薯之上。
隨即又有流言傳出,說是那批紅薯,當初并不是文臻,而是唐家繼承人唐羨之找到的。
牽涉到唐家,事情就很微妙了。再有人別有用心提起,文臻和唐羨之那一段賜婚。
流言再發展下去,就變成了文臻在唐羨之的授意之下,以有毒作物進獻朝廷,想要戕害整個東堂百姓。
這消息一傳出,頓時引爆天京。糧食是百姓的命根子,在糧食上做手腳,是百姓最不可承受的惡,天京百姓義憤填膺,江湖撈生意大損,甚至還被流氓地痞砸過兩次。
而長久在外的宜王殿下,在剛剛平定長川得到封賞之后,卻又爆出和南齊勾結導致東堂水軍失利的事兒。
都是絕密的消息,不知怎的卻傳得街頭巷尾都在議論,當得上滿城風雨。
而前幾天,消息又開始出了變化,一說宜王殿下在西川被太子殿下動用剿匪大軍逼迫,中箭后落水身亡,而太子殿下挾剿滅共濟盟大勝之功,還在試圖壓下此事。
然后沒幾天又說其實是宜王殿下拒接圣旨,太子不得不追趕阻攔,宜王殿下囂張跋扈,打傷太子隨從,假作受傷入水詐死,以此逃脫國法。
昨天又有消息私下悄悄流傳,說太子之所以對宜王殿下窮追不舍,是因為有個極大的把柄被宜王殿下抓在手中,宜王殿下不死,太子殿下可就要倒霉了。所以太子要趁著手中有兵的時候對宜王殿下出手,再正常不過。
消息不斷反轉,各大茶館酒肆生意最近天天爆滿,老板們笑得合不攏嘴,但是茶客們大多憂心忡忡,擔心著馬上要變天。
多少年來,天京百姓也聽慣了宜王殿下的跋扈囂張,氣焰更勝太子一籌,而太子溫良,從不與弟弟爭競,因此地位穩固。他倆一個受寵,一個地位尊貴,各自強大,卻因為宜王對皇權無意,因此多少年相安無事。天京百姓自然也習慣了這種模式,如今這皇家最強大的兄弟倆,卻齟齬不斷,紛爭越鬧越大,竟然已經鬧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這是要……爭奪帝位的架勢?
在這些紛繁的消息中,有那么一點微弱的聲音,提到宮中太醫院最近全員好久沒放假的消息,但是這么個毫無爆點的消息,在那一大堆勁爆八卦中自然沒有競爭力,一點水花都沒激起。
和外頭的許多人的關注皇家奪嫡大事不同,聞家大宅更關心的是出去的幾個女子。宜王殿下出事了,那文臻呢?君莫曉和聞近檀又怎樣?
聞老太太天天讓聞家大爺親自出門打探,但是得來的消息都顯得很含糊。
文大人?聽說宜王殿下落水身亡,文大人就投水殉情了。不殉情能怎么著?還準備殺了太子報仇嗎?
聞老太太聽說這個消息時,眉頭一挑,聞大爺心驚膽戰地望著老娘,隨時準備上前搶救,結果聽見他剛硬的老娘硬邦邦拋出一句:“荒唐!”。
也不知道是誰宜王殿下落水是荒唐,還是說文臻殉情是荒唐。
又有人說,文大人啊,你們知道不,宜王殿下就是因為她,才和太子殿下杠上的。不然何以那么多年相安無事,這兩年忽然事端不斷?不就都是殿下遇見文大人之后才發生的?聽說……文大人想做皇后!
說者神秘兮兮,聽者一片嘩然。
聞老太太:“胡扯!”
消息傳來傳去,所有人都在等著當事的幾個人回京,但是太子都回來了,那輿論的中心人物卻遲遲不見蹤影。
大家便有些慌了,發生了這么大的事,無論如何都要回京待罪的,那兩人竟然毫無消息,這難道……真是出事了?
梳頭的丫鬟輕輕地給老太太梳著頭,想著這消息一日一個的,今日可別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她還不知道,很快,今日最大的幺蛾子,就要由她手底下這位老太太親手制造了。
聞老太太閉著眼,手中摩挲著一個盒子,那里面是一封信,是昨夜有人偷偷送到她床邊的。
文臻寫給她的信。
這幾日的流言聽下來,聞老太太早有些不耐煩,只是她一直在等,等一個消息,如今,終于等到了。
她睜開眼,像是看見窗外花開盛景,忽然道:“窗外木槿花是不是開了?采一支來我戴。”
梳頭丫鬟十分訝異,老太太從來不喜歡戴花,這是怎么了?
便是心緒不佳,也該選擇素色花朵,這大紅木槿,老太太是有什么喜事要慶祝?
梳頭丫鬟也不敢多說,忙折了一枝花,給老太太端端正正戴了。
聞老太太起身,道:“去花房。”
聞家大院有專門的花房和暖房,花房里頭還有個小暖房,養一些矜貴的花兒,那些花兒老太太親自照料,從不許人進去。
大家也沒見過老太太把里頭的花端出來欣賞過,未免有幾分好奇。
老太太謝絕攙扶,獨自進了花房里的小暖房,片刻后,捧出一個罩了紅罩子的大缸,那缸不小,老太太捧得吃力,聞大爺忙小心接過。
老太太便帶著兒子,捧著那缸,上了自家的馬車。
老太太吩咐了馬車夫幾句,馬車開動,聞大爺才小心翼翼問老娘:“娘,這大清早的,是要做什么去?”
聞老太太八風不動的回答,讓聞大爺險些把手里的缸給砸了。
“告御狀去。”
同一時辰。
天京一家普通客棧里。
一個年輕高瘦男子,挺直腰背,穿過底下口沫橫飛正在議論年度宜王殿下和太子撕逼大戲的人群,上了門口等待的一輛馬車。
他眼底閃耀著憤怒的火焰,手里緊緊捏著一卷紙卷。
以此同時,一隊鮮衣怒馬的旗手衛,押送著一輛鐵黑色的馬車,轆轆穿過了城門,因了那車頭明黃標志,一路暢通無阻。
偶爾有些反應遲鈍的路人不知避讓,當先軍士就會一鞭子甩過去,大喝:“押送重犯,閑雜人等回避!”
德勝宮內,一貫看睡懶覺的德妃娘娘,今日卻起得早。
不僅起得早,她還逛去了后殿。
后殿她原先從來不去,她未做德勝宮主位的時候,曾和人合住德勝宮,后殿就曾住過一個妃嬪,是皇后的眼線和小跟班,日日監視著她,沒少作妖。
后來這位作妖的妃子,先是成了冰面下的尸首,后來做了花園里的花肥。
后殿多年未曾住人,前陣子聞老太太被送過來,德妃娘娘不懷好意地將后殿賜給了老太太住,指望著夜里飄幾個鬼魂作妖嚇嚇老太太,結果鬼魂有沒有出現不知道,那死老太婆更會作妖倒是真的。
德妃走路拖拖踏踏的,身后跟著一個一模一樣拖拖踏踏的菊牙,菊牙一邊走還一邊磕著瓜子,心里想著娘娘這是也中了一種叫做“聞老太太”的蠱吧?自從老太太走后,經常會莫名其妙來后殿轉轉,進去的時候還總是一個人,出來之后還總是滿臉怒氣,但是下次還去。
菊牙就覺得,特邪門。
聞家的人怎么回事?一個個的,聞家的孫女兒擄獲了目下無塵的宜王殿下,聞家橘皮老臉的老太太,擄獲了整座德勝宮的宮人,到現在還有很多小宮女,動不動滿嘴“聞老太太說”,聞老太太走后,菊牙還不止一次看見輪休的宮人,偷偷去后殿,真是的,后殿都空了,她們還去干嘛?去感覺聞老太太留下的香氛嗎?
菊牙被自己的想象激得渾身一個激靈。
德妃娘娘踢踢踏踏地進去了,過了一陣子,又踢踢踏踏地出來了。
出來果然臉色不大好看。
菊牙心中嘆口氣,心想娘娘莫不是為了殿下的那個消息煩心?雖說她不大信,一個人禍害成那樣,沒可能那么容易死,不過娘娘總歸是親娘,或者有點,傷心?
她剛想試探且隱晦地勸慰娘娘幾句,就聽見德妃憂傷而惆悵地道:“我怎么這么倒霉,兒子不省心,兒子看上個女人不省心,連兒子看上的女人的奶奶也不省心……”不等一臉懵的菊牙反應,她負了手看著殿內:“派人看好后殿。”
“是。”
德妃娘娘背著手,踢踢踏踏走了,菊牙一低頭,正看見她家娘娘保養精致的指甲內,有一點泥土。
咦,娘娘最討厭泥土臟物,這是做什么去了?在后殿種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