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退回到隨便兒進入密道之后。
進去就是一個斜斜的坡,很窄,只能容一個孩子一路滾下去,直到他落在一片軟墊子上,才明白這個機關,整個就是為了自己設計的。只能容孩子進入,換成大人,半路都得被卡癟了。
他爬起身,起身的那一刻,壁上的燈自動亮了,照亮一條小小的通道,沒有密室,燈下只有一個小小的凹陷,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伸進去,正好放得下自己的中指。
然后彈出一個抽屜,里頭是各種小瓶子。
瓶子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字,隨便兒能認個大概,比如有一瓶藥,吃了讓人會發燒,但是如果當成普通發燒來治,那一定會翹辮子。
解藥就是連著跑步三個時辰,不累死你不算完。
還有一瓶藥,里頭的東西像水,解藥也是水,但是得是無根水,也就是沒有落地的雨水,還得喝上半缸,不撐破你肚皮不算完。
抽屜里有備好的袋子,他將瓶子都收進袋子里拿著。一些比較方便的則揣在自己身上的各個角落里。
文蛋蛋他已經塞到囚車角落里了,這些東西他當然需要。
下一個抽屜,是各種奇怪的東西,干樹枝,蛇蛻下來的干皮,一塊石頭,一朵不凋謝的花,一只火紅的蜈蚣之類,用各種容器裝著。一張紙上畫了一個黑色的三角形,里頭一個駭人的驚嘆號:妙銀姑姑教了你才許用!
隨便兒知道這便是蠱了,因為他年紀太小,老媽一直不許他玩這個。
趕緊又收了,再下一個抽屜,是幾本薄薄的冊子,講毒的,講武的,講醫的,講藥的,也收了。
再下一個抽屜,各種機關小物,裝在簪子里的,裝在鞋子里的,裝在手臂上的,衣角衣領,頭發指甲,無所不能,無所不包。
再下一個抽屜,田莊地契,銀票金葉碎銀子,既有拿出來就可以置產的,也有方便小額使用的。
這世上所有能保護人,害人,馭使人,解決人的好東西,也是能讓人幾乎可以橫行天下的東西,都在這里了。
隨便兒嘖嘖幾聲,心想咱娘不愧是東堂第一女刺史,瞧這裝備,牛逼啊,給誰誰不橫著走。
每個抽屜都只能他的手指伸進去才能打開,也就是說,便是文臻來也是開不了的,這是只為他準備的。
隨便兒這才想起從兩歲起娘就每年拿一個模子叫他印指紋。
最后一個抽屜,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封信。
紙很薄,他那老媽就不是長篇大論的人。
打開來看,很好,居然是拼音,也是只教給他一個人的古怪文字。
“隨便兒。”
“看到這封信,咱們想必已經分別了。”
“雖然我不知道分別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我一直有著這樣的預感,東堂一定會出事,早則三年,遲則五年。而東堂出事,十有八九會和我扯上關系,女人的第六感一般都會很靈驗,所以,從你一歲開始,這里就做好了準備。”
“如果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出了不大好的事,而你還小,我建議你不要沖動,但我不會建議你不要報仇,因為我感覺那是廢話。要不要報仇,能不能報仇,在于你自己。你有能力你便報,你沒能力你便休。我對你就一個要求,不要做一個不自量力的蠢貨,丟盡你英明神武的爹娘的臉。”
“這些年,你被當做一個孤兒般養大,娘好像是有點對不住你。但要想藏住一粒沙,唯有把它放進沙灘。而從今日開始,我放你進更廣袤的大海,在沒有擁有更強大的實力之前,我愿你隨波逐流,只做那海中一粒無人知曉的沙礫。”
“而讓你從小體會孤兒般的感受,卻又不缺親情的供養,是我預知分離的可能,希望在真正的分離到來時,你能盡快適應,不受傷害,迅速強大。所以我并不會要求你去尋找你爹,畢竟風浪來時,他十有八九也在浪尖。你且好生呆著,自在長大便是,忘記我們也好,以后報仇也好,或者運氣好你爹娘大殺四方改天換地,你也可撈個現成。”
“隨便兒。我從來都知很難和你安然相伴到老,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日都像是上天恩賜,這一日到來得似乎很慢又似乎太快,但依舊要感謝你給過我這數百日夜的快樂。感謝你的到來,我的孩子。記住,媽媽永遠愛你。”
密道里氣流通暢,信紙在風中微微抖動,瑟瑟似笑聲。
隨便兒有點吃力地讀完了信,又讀了一遍,也沒燒,小心折好,放進懷中。反正這世上也沒人認得。
他盯著躍動的燭火,再垂頭看看一身的披掛,半晌,咧著嘴笑了。
真好。
老娘沒有拋棄他。
沒有為了臭爹拋棄他。
老媽只是一只狡猾的狐貍,警惕地等著風吹草動,早早就開始挖洞,為他準備著一條一條又一條的后路,不管發生什么事,都會把他往洞里一塞。
老媽只是討厭她自己的生活,并且不愿意他也過那樣的日子罷了。
他笑了半晌,抬手,擦了擦眼睛。
絕不肯承認先前看著囚車遠去時,其實很想奔上去問娘為什么要丟下他,很想抱著囚車的門大哭一場,不能罵娘,罵罵那個沒良心的爹也是好的。
但是看見囚車里娘的眼神時,他就知道,不能哭。
他掉一滴眼淚,娘就走不安心。
所有的燈火都熄滅了,隨便兒孤身在黑暗中站了很久。
他不怕黑,他只是,有點怕孤獨。
但是娘說過,每個人都會害怕,可如果你沒權力害怕時,便不要讓人看出來。
好半晌之后,隨便兒才有點艱難地拖著一身的瓶瓶罐罐,往出口走去,門一開,門口傳來一聲口哨,音調古怪,隨便兒嘿嘿一笑:“妙銀姨姨,聞到香氣就知道是你,不用再吹這調兒啦。”
花花綠綠人影一閃,妙銀探過笑瞇瞇的臉,擰了一下隨便兒的小臉蛋。這孩子嘴甜,她玩蠱的人,身上總有點奇怪的味兒,不能說難聞,但絕不好聞,別人只有躲的份兒,但只有這孩子,每次都說是香味。
多么討人喜歡的孩子。
妙銀是真心覺得小妖怪是世上最可愛的小妖怪,至于刺史府那些下屬同僚對于小妖怪的負面評價,她嗤之以鼻,那是他們沒看見小妖怪的好!
又有步聲傳來,輕而平靜,隨便兒臉色也慎重起來,對黑暗彎彎腰:“檀姨。”
聞近檀從黑暗中走出,她來湖州并不久。之前一直在留山主持蒼南和滇州兩州的江湖撈好相逢以及千秋盟的諸般事務,千秋盟秘密分批轉移湖州填充湖州州軍,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這個過程一直交給她監督,直到一年多以前,所有經過審核篩選可靠的千秋盟人員都順利進入了湖州州軍,蒼南和滇州的江湖撈好相逢分店也開到飽和,往周邊擴張,且尋找到合適的管理人,聞近檀得知君莫曉從軍后,便來到了湖州,做了文臻的副手,打理湖州及周邊一應生意事宜。
她性格看似怯懦實則腹黑大膽,經過當年蕭離風的離去和這些年主持南邊事務的鍛煉,怯懦已去,顯得沉穩周全,作為最早跟隨文臻的人之一,在文臻一眾親信中,地位也最高。
隨便兒在一眾叔姨之中,也最怵她,規規矩矩給她見禮,聞近檀只摸了摸他的頭,道:“走吧。”
文臻在走之前,已經將身邊人做了安排。潘航已經實際掌握州軍,寒鴉留下輔佐張鉞,冷鶯向來不露面,是她的秘密護衛。妙銀擅長蠱術,也是一直作為文臻的秘密幫手養在府外的,妙銀和相當于大管家身份的聞近檀護持隨便兒一路遠走,一個善蠱,一個有錢有人,當可保隨便兒一生無憂。
地道連接的不是江湖撈也不是好相逢分店,而是隨云書院,在任何時候,讀書人所在的地方都是最受尊敬的地方,隨便兒從密道口出來,正是隨云書院山長的書房,而山長以及院內的典學教授們以及得知刺史即將卸職上京,都匆匆離開了。
備好的馬車趕來,聞近檀便讓隨便兒上車,隨便兒卻搖搖頭,“不,我還有一件事沒做,這件事不做完,我才不走。”
兩個姨拗不過他,于是便有了先前的一幕。
此刻,隨便兒從灌木叢中出來,囚車已經過去了,他也便沒了先前的狼狽搞笑掙扎之態,輕輕松松撥開灌木叢出來,但問題是,他不是從灌木叢上方出來的。
他是從灌木叢對著的山坡下方出來的。
他出來后,便轉了個身,拐了個彎,找到那個山坡下方的一個洞,鉆了進去。
而還在城門前表演完畢的兔子狐貍老虎猴子們,趁著所有人再次跪倒相送的時刻,一矮身,溜入人群中不見。
等到人們從離別的悲傷中終于拔出情緒,等到遵照文臻囑咐不得露面的妙銀和聞近檀發現隨便兒久久未歸,人們才后知后覺發現,刺史府那七個孤兒,一起不見了。
時間再回到半個月之前。
秋末的天京,過早地有了衰敗之氣,黃葉打著旋兒落在青磚地面微濕的縫隙里,細細長長,像一支悄悄翹起的手指。
再碎在匆匆踏過的青色官靴里。
景仁宮里穿梭著無數的官靴,卻并沒有雜沓的步聲,厚重的深青色長毛地毯淹沒了焦灼的腳步,也附著了夾雜著藥味、檀香、和長期纏綿病榻之人獨有的微微腐朽的氣息。
殿內唯聞碗匙交擊聲響輕微,夾雜著低低的說話聲:“……已經喂不進去了……”
“這可如何是好……”
忽然門邊有人低低傳報:“太子殿下,宜王殿下到了。”
榻前華服男子轉過身來,將手中藥碗放下,正是被軟禁多日的太子。
而他身邊,滿身插戴隆重,仿佛時刻準備著上朝的皇后,脊背一繃。
自從前幾日陛下夜間看折子時忽然倒下,太子便從被軟禁的東宮里出來了,連同同樣被軟禁在鳳藻宮多日并已經癱瘓的皇后,也就這么忽然便好了,誰也不知道她怎么好的,但是能在皇宮屹立多年不倒的人,有那么一些他人不能知道的本事,并不足以之為怪。
德妃向來不理事,太后也是一向只在她的香宮里。宮里好像只有皇帝會理會這些,皇帝一旦倒下,自然是皇后太子為尊。
珠簾晃動,轉過身量修長的人影,一進來,滿殿的人都覺目光如洗而心頭一懾,急忙低頭跪拜。
太子還捏著碗邊的手微微一緊。
老三已經幾年沒出現在皇宮,居然對這些奴才還有如此威勢!
燕綏卻不看任何人,連太子和皇后怎么解禁都懶得理會,目光只落在榻上的人身上。
他回到東堂,本要折轉向湖州,卻在半路上接到急報,說陛下病重,去遲了怕是見不著最后一面,他微一猶豫,終于還是轉了向。
此刻殿上,榻前,見那一向慈和的父親,形容枯槁,氣若游絲,閉著眼睛,若是不仔細看,都看不出胸口起伏,明顯已經油盡燈枯。燕綏上前兩步,又停住,聽得太子輕聲道:“……父皇先前還好,還能勉強理事,這幾日總斷續昏迷……不過老三,你還知道回來?”
燕綏對他質問語氣置若罔聞,只一瞬不瞬地盯著皇帝的臉色。
太子抿了抿唇,看了皇后一眼,皇后拍了拍他的手,轉頭慈和地道:“老三既然回來了,一路風霜,也是辛苦。只是聽說你是從海邊回來,想必是回去了你的師門,你那師門多奇藥,你可有什么靈藥,趕緊拿出來,救救你父皇。”
李相和單一令兩位重臣也在,聞言都希冀地抬頭。
燕綏依舊不看她,淡淡道:“藥需對癥。隨便拿出來,用了好也罷了,用了若不好,你兩人正好可以說我弒父。這法子挺好。”
太子和皇后霍然變色。
宜王行事向來狠辣不留余地,但往日也多懶得計較,幾年不見,如今卻像連那層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
殿內氣氛幾乎肉眼可見地僵硬起來,燕綏又淡淡地道:“陛下身子雖然一向不大好,但是我走的時候,明明并無大礙。怎么就兩年便衰弱至此?又是因何忽然倒下的?太醫院的脈案呢?之前的飲食呢?用具衣著等等所有呢?都查過沒有?”
太子勃然變色:“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暗示陛下是被人暗害嗎?”
“太子殿下誤會了……”燕綏一笑,“我不是暗示,我是明說。”
太子氣得險些一個倒仰,燕綏又一笑,有趣地瞧著他:“我便是明說又如何?陛下忽患重疾,為人子者有所查問,豈不是題中應有之意?太子為何如此憤怒?”他對著太子微笑,輕輕道:“……又不是說你是兇手。”
最后幾個字說得又溫柔又親切,太子卻聽得渾身一麻。
李相和單一令對望一眼,都在心中搖頭。
眼前這位東宮之主,城府氣度,心機謀算,給宜王提鞋都不配。
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氣氛正僵凝,遠處隱隱又傳來傳報聲:“……神將林擎到——”
燕綏目光一縮。
“林擎回京了?”
李相垂目道:“是,回殿下,陛下病前,正好下旨,召神將林擎回京述職。陛下說,近年邊境尚算安定,林帥多年未歸,也該回來休養幾日,見見天京風物。并特旨允許林帥攜帶近衛,以示恩寵。”
燕綏目光又縮了縮。
單一令忽然道:“殿下與林帥也多年未見了,正好今日景仁宮遇上,也便……”
燕綏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方才本王提到了陛下這病得蹊蹺,要查問之前脈案和當時陛下飲食用具等諸事,此事緊急,耽擱不得,本王這便去辦了。”說完也不待眾人回答,轉身便走。
他這一出來得突然,眾人愕然,太子轉頭去看皇后,皇后神色猶豫,正要開口,忽然榻上人咳嗽一聲,又一聲。
眾人都驚住,永裕帝已經好幾日未曾發聲,都急忙去看。
燕綏腳步一停,但依舊沒有回頭,隨即又抬步。
然而此時,被眾人圍住的永裕帝,忽然嘶啞發聲:“老三……”
燕綏腳步又一頓。
“綏兒……”
這一聲更低,不仔細聽幾乎聽不見,帶著油盡燈枯之人獨有的虛弱。
燕綏手指一顫。
這稱呼暌違二十余年。
依稀還是三歲之前,父皇這么喊過他。
那時候他不得母妃喜歡,林飛白也進了宮,得母妃全心寵愛,他這個正牌皇子,倒像個添頭。皇宮中人最勢利,眼見著便怠慢了他,還有一次,太監送來給他盥洗的水是冷的,正巧被父皇撞見,那個小太監當即被打死,而父皇當著眾人的面,把他抱在膝上,喂他吃了一盤花生,喊他“綏兒。”
燕家皇族祖訓,抱孫不抱子,做父皇的,向來不給兒子太多寵愛,父皇性情慈和,是個例外,但一般也遵循這些規矩,唯獨他是例外中的例外。
他一直記得,那盤花生,又大又脆又香。
第三聲呼喚一直沒出口,取而代之是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燕綏背對著床榻,從景仁宮的虛掩的殿門看出去,前方琉璃重檐上挑著的一輪殘陽,雖然碩大紅艷,但轉眼便要落了。
因此努力而不甘地,燒了一天的灼灼紅霞。
紅霞下,未著盔甲,一身散淡的林擎,匆匆而來。
兩人目光相撞,林擎挑起一邊眉毛,有點意外,燕綏沒有表情。
然后他轉身。
既然已經遇上了,那就這樣吧。
床榻前,皇帝果然已經睜開了眼睛,并且不理會皇后的殷殷勸阻,努力地要起身,一雙瘦骨嶙峋的手,顫顫伸向燕綏的方向。
李相和單一令對視一眼,心想陛下這是什么意思?是太久沒見到最寵愛的兒子的心切,還是有別的用意?
如果是別的用意,那今天很可能就會出大事。
本朝諸臣,大多還是擁戴正統。太子并無大過,繼位天經地義。
李相按住了心口,單一令臉色發白。
臨終改立,是要血流成河的!
太子的臉色已經白了,寬袖下雙手微微顫抖,皇后一直盯著皇帝的臉,良久,咬牙按住了太子的手,轉頭對著燕綏微笑道:“老三,陛下叫你呢。”
燕綏慢慢地走過來。
太子的顫抖更厲害了,手慢慢地伸向袖子里,皇后捏緊了他的手,李相和單一令對視一眼,李相示意所有人都下去,自己不動聲色上前一步,單一令則慢慢退出,準備招呼帶兵守在殿外的姚太尉,隨時注意著殿內的一切動靜。
而此時皇帝忽然道:“宣……宣林擎。”
林擎本來正在殿門外磕頭,皇帝這一宣,所有人又是一怔,一時氣氛更加緊張。
這個時候再宣統兵大將入殿,很有可能是為新帝設下安邦武輔,意義非同小可。
步聲橐橐,林擎進殿來。
太子已經不抖了,整個人僵硬地坐在那里,皇后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壓住了他想要的所有動作。
但她也慢慢地放開了手,眼底閃過一絲絕望之色。
燕綏加上林擎,真要想做什么,這殿內,沒有人能抗衡了。
陛下想要干什么!
難道真的……
不管這殿中人怎么想,燕綏已經到了榻前,林擎也已經站到了榻下。
太子和皇后一人坐在榻的一邊,皇帝在她們中間艱難地伸手夠著燕綏,燕綏這才對兩人看看,一偏頭。
他向來就有這種不發一言而氣死人的本事,只一個示意滾出去的動作,就讓太子渾身猛然一顫,拼命壓抑的憤怒驚懼瞬間便要爆發——
皇帝忽然道:“你們——先下去——都——下去——”
皇后:“陛下!!!”
聲音哀懇凄切,宛若啼血。
皇帝:“下——去——”
太子:“不!我不!憑什么!憑什么——”
他忽然撲上去,就要去抓他父皇的領口,“父皇!你不是!你不是要改立太子是不是!你不能這么對我!你不能!”
燕綏手指一動,卻最終停住。
林擎目光一閃,也沒動。
卻忽然有人撲上去,撲在皇帝身上,轉頭就是一耳光,扇在太子臉上,聲響清脆。
“你瘋了!”皇后聲音難得這么尖利,“陛下久未見老三,讓他過來訴訴父子衷情而已,你發什么失心瘋!”
太子被扇得頭一偏,和皇后目光一對,被她眼神中的警告之意所驚,捂著臉不動了。
半晌,他轉身,隨著母后,向皇帝行禮,退出簾幕。
李相垂頭跟在后面,心想若是太子能繼位,這位怕不又是一位垂簾太后。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林擎和燕綏。
吱嘎一聲,最后一個出去的人,將殿門關上了。
而殿外有軍靴馬剌撞擊清脆之聲。
燕綏緩緩在榻邊坐了下來,看著父親枯槁的顏容。
半晌他道:“爹,你如何就這樣了?”
皇帝凝視著他,眼神復雜,輕輕地道:“……這幾年,你去了哪里?”
“去解毒。”燕綏道,“您知道不?我這胎里毒,到今日終于解了,您歡喜不?”
皇帝眼神露出一絲疑惑,“老三,你什么時候……中了毒?”
燕綏笑起來,“爹啊,想不到您都這樣了,這腦子,還是如此清醒呢。也是,不清醒,如何能掌控這御宇八方,又用著我的人,又壓著我的人呢。”
皇帝微微睜大眼睛:“老三……你是說文臻嗎……你……在怨父皇嗎……”
燕綏垂下眼。
他將暗衛全數派去保衛文臻和孩子,之后便斷了和國內的聯系,在無盡天昏迷解毒期間自然也是音訊不通的,但是回國之后,第一時間便命身邊中文等人趕往湖州,也聽說了這些年來文臻在湖州的一些事,尤其是她和燕絕之間的爭斗,雖然流傳出來的未免是失實的版本,但他是何許人也,仔細一聽便知究竟,于那模糊傳說的邊緣,觸摸著了那一年驚心動魄的斗爭輪廓。
算算,那正是她懷孕待產的時間。
半晌他笑了笑,道:“父皇,冤有頭債有主啊。”
皇帝便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握緊了他的手,喘息地道:“綏兒……我知道……叫你的女人受委屈了……但后來幾年,我也沒再派巡守皇子前去不是么……你放心……從今以后……她便得自在了……也算是你給她的補償了……”
林擎聽得眉毛一挑,去看燕綏,這話什么意思?文臻封疆大吏,讓她自在,那除非燕綏去做皇帝。而且除非皇帝,別人也不能給她補償這份自在。
燕綏顯然也聽懂了,微微一怔,隨即便聽皇帝道:“……綏兒,我把這江山,交給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