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邀雨秉著寧缺毋濫的原則,只要不是瑯琊王氏的請帖,就一律不應。
等了快半月,瑯琊王氏的帖子終于到了,卻不是下給檀邀雨的,而是下給謝惠連的。下帖的人正是跟檀邀雨有過一面之緣的王五郎。
王五郎雖然此前瞧不上謝惠連,不過有了并肩跟崔十一郎拼酒的情誼,加上押送玉璽回劉宋,兩人同樣都是被打暈了一路的難兄難弟,也算是患難見了一丁點兒真情吧。
王五郎近日在父親王華那里聽說謝惠連被記入了嫡支,還是前謝家宗主謝混的孫子,心情就有點兒復雜。
王五郎有些不屑于謝惠連這種旁支庶出的一朝得勢,然后心里又莫名其妙地隱隱替他高興。后來干脆稟明了父親,想請謝惠連來瑯琊王氏每年夏天舉辦的清談會。
王華雖然沒見過謝惠連,可多少知道謝家給謝混收了個嫡孫的事兒。王謝兩家百年來都是相互競爭,又相互扶持。所以沒多考慮,就同意了王五郎的提議。
王五郎的帖子發出去第二日,就收到謝惠連的回帖,說是要多帶三位朋友同往,不知道王五郎能不能給他們也安排個席位。
王五郎也沒多想,畢竟氏族子弟間攜朋喚友是常事。
王家夏季的清談會有個別稱,叫才子宴。每年到場的年輕郎君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王家自然不會吝嗇多安排幾個席位。所以王五郎當即就差人答復謝惠連,說是沒問題。
清談會當日,檀邀雨、子墨和云道生跟著謝惠連一同前往瑯琊王氏在建康的府邸。四人順利進了門,就見整個府邸內真是賓客云集。而且正如這清談會的別號,來的人大多是年輕的才子學生。
謝惠連也是第一次來王家的清談會。他從早晨起就開始緊張得吃不下東西。墨曜幫他整理衣衫時,發現他背心處的里衣都濕透了。因怕他席間緊張到汗如雨下,還在馬車里多備了一套衣服給他。
王家的府邸太大,四人正不知該往何處去,就見王五郎遠遠地迎了過來,“謝惠連!謝九!這里!”
謝惠連沒想到王五郎不止請了自己,還親自出來迎,心里感激,便快走幾步過去,朝王五郎作揖,“多謝五郎邀約。”
王五郎也作揖回禮,又擺手道:“你不用這么拘謹。論起來,咱們一起醉過酒,一起搏過命,我同你的交情,怕是比我那幾個兄弟還要深些。”
王五郎說著就一把攬過謝惠連的肩膀,“我聽說你記入嫡支后,排行第九。我托大讓你叫我聲王五哥,總不算占你便宜吧?”
這或許就是不打不相識,曾經兩人在仇池看對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此時卻稱兄道弟,沒了一點兒隔閡。
謝惠連知道,這是王五郎在幫他。氏族中只有嫡支才會以數排行。別看謝九、王五聽著隨意,也不是誰都能叫的。遂也笑著點頭,“好。就依王五哥所言。”
王五郎這才注意到謝惠連后面跟過來的幾人,右手依舊攬著謝惠連的肩膀問,“他們是你帶來的朋友?還不快給為兄引薦一番?”
“引薦就不必了吧,”檀邀雨淺笑著走過來,緩緩作揖后,手十分自然地搭在王五郎的肩膀上,故作熟稔地道:“王五哥,咱們又見面了。”
王五郎先是一愣,因為面前這位小郎君長得實在是漂亮,還有些面善,似乎是在哪兒見過,但他又一時想不起來。
這么一晃神的功夫,檀邀雨就沖旁邊的一棵老椿樹指了指,“王五哥瞧瞧那根樹枝。”
王五郎不明所以地扭頭去看,就見那孩兒臂粗的樹枝毫無征兆地突然斷落,四尺長的樹枝“嘩啦”一聲砸在地上,而樹枝末端則留下了一個整齊的切面。
一名學子正從樹下走過,倘若他方才多走一步,那大樹枝必定要砸到這學子頭上了。
謝惠連被檀邀雨突然其來的行為嚇了一跳,小聲急著質問,“表妹,你這是做什么?!”
王五郎聽到“表妹”兩個字時,就渾身一哆嗦,腦袋有些僵硬地扭回來,看著眼前這個美貌小郎。
“你……你……你是……”
檀邀雨握著王五郎肩膀的手緊了緊,“看來王五哥沒有忘記我啊。甚好,甚好。我還想是不是得見點兒血才能讓你想起來呢。你莫聲張,否則不管你離我多遠,你的腦袋都會像那根樹枝一樣,莫名其妙地掉下來哦。王五哥你可聽清楚了?”
王五郎慌忙點了點頭,“聽清楚了……”他和謝惠連一樣,聽了太多謠言,又想象了太多畫面,所以是真的怕檀邀雨。
檀邀雨這時才松開手,眼睛晶亮如星子,再次作揖道:“青越秦家,秦十二,見過王五郎。多謝你邀我們來瑯琊王氏的清談會。”
“秦?你不是姓……”王五郎說了一半,立刻自己把嘴捂上了。
檀邀雨滿意地點頭,看來王五郎還是個挺機靈的人,“時間不早了。還請王五郎帶我們入席吧?我們初來乍到,就只認得你一人。還請王五郎到時與我們同坐,為我們講解一二。我無意傷人,只要王五郎好好招待我們,不節外生枝,今日在場的所有人,都會乘興而來,盡興而歸的。”
自己的命在人家手里握著,王五郎除了點頭,還能有什么別的選擇?
他真是氣恨,本是好意請了謝惠連,居然招來了這么個瘟神!他惡狠狠地瞪了謝惠連一眼。
謝惠連心中愧疚,卻也只能無可奈何地小聲道:“我也是被逼上賊船的……不過你放心,她說不會傷人,就不會傷人。”
王五郎咬了咬牙,人是他請來的,若是出了事兒,他絕脫不開關系。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愿檀邀雨真的如她自己所說,并不想惹事。
王五郎想到這兒,伸手擺了個請的手勢,“幾位跟我來吧。”
一行人向前走,路過方才的老椿樹時,檀邀雨卻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