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樹下已經圍了不少的人,都在議論為何樹枝會無故掉落,還差點兒砸傷了人。王家的一個管事正在同差點兒被砸到的客人道歉,說是仆從疏忽,沒有好好檢查,請客人原諒云云。
檀邀雨直接走了過去,對那客人作揖道:“恭喜這位兄臺了。”
那人聞言一愣,“我差點兒被樹枝砸傷,何喜之有?”
檀邀雨指著那顆老椿樹,侃侃道:“《莊子逍遙游》有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秋。椿乃長壽、庇護之意。兄臺自此樹下過,此樹便贈與你樹枝,必是兄臺祖上顯靈,以此來庇佑兄臺。豈非大吉?”
圍觀的人聽了都是愣了一瞬,隨后紛紛開始點頭稱是。更有甚者,直言這是瑯琊王氏的古樹,非同一般,頗具靈性,那客人有樹枝庇佑,此后遇事定會平安順遂,逢兇化吉。
原本差點被樹枝砸到,有些不快的客人,此時心情大好,趕緊讓自己的仆從將樹枝搬到自家馬車上。等清談會后,好好帶回家中供奉。
王五郎看著這瞬息變化,一時忘了自己還是個人質,也走上前,先以主人家的身份說了兩句。待眾人四散前往花園的宴席,王五郎才主動湊到檀邀雨旁邊問:“你是不是早就算好的?”
“王五哥覺得呢?”檀邀雨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檀邀雨明明是笑臉,王五郎卻有種被猛獸盯上了的錯覺,他往后退了一步,“你別叫我五哥,我聽著有點兒害怕。”
檀邀雨卻向前跟了一步,“謝家表哥喚你王五哥的話,我自然也要跟著表哥叫。”
王五郎哀嘆了一句,“交友不慎!”繼續朝前走去。
檀邀雨跟在他身后,錯了半個身子問道:“王五哥有沒有聽說您族叔王弘辭官的事兒?”
王五郎腳步頓了一下。王弘辭官不是什么秘密,他自然知道。只是此時檀邀雨突然提起,就讓王五郎本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檀邀雨示意王五郎繼續往前走,接著似是閑聊般道:“王家要保存實力,這我十分理解。只是有件事兒我一直沒想通,王弘大人已經位居司空,官職遠高于你父親王華的侍中之職。為何反倒是王弘辭官?”
檀邀雨此時故意拖著長音道:“王氏族老們該如何補償司空大人的退讓?讓我猜猜,若是補償在王弘的幺子——王七郎身上如何?”
王五郎的腳步徹底停下來了。他看著又多往前走了兩步才在前面停下的檀邀雨問:“你此話何意?”
檀邀雨云道風輕地道:“不過是閑聊。王五哥無需如此緊張。我聽聞王家七郎從小便聰敏好學,在才學上乃是王氏小輩中的翹楚。雖然有些清高,不太會與人交際來往,不過王家本就是處在頂點的人家,又何須跟哪家攀交情?”
檀邀雨慢慢跺回到王五郎面前,“王七郎這樣的宗子,我覺得是無可挑剔的。王五哥覺得呢?一個司空位,換一個宗子位。我覺得王弘大人算得很好。”
王五郎緊緊蹙眉,上次去仇池的差事,就是他從王七郎身上硬搶來的。族老們也覺得王五郎更機靈些,就同意了。
順利迎回御璽后,族中同輩隱隱有了以王五郎馬首是瞻的趨勢。王五郎還因此得意了許久。
沒想到自己沾沾自喜這么久,宗子之位卻早就注定是別的人的了!
“這是王家家事。秦郎君還是不要過多關心的好。”王五郎雖然有些氣憤,卻沒喪失理智。作為嫡支的郎君,他們從小就被教育,兄弟間相互競爭可以,但外人在時,必須一致對外。
“并非關心,”檀邀雨聳肩,“單純是好奇。”她指了指前方的花園,一副主人般的口氣,“走吧,清談會馬上要開始了。”
謝惠連作為今晚謝家唯一出席的嫡支,席位是十分靠前的,加上王五郎也與他們同坐,他們幾人,頓時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唯一能與他們爭輝的,就只有對面的王七郎和他的幾位友人。
云道生挨著檀邀雨落座,正瞧見王五郎對著王七郎瞟過去一個冷眼。
云道生小聲問檀邀雨,“師姐這是要把王家也吞下?”
檀邀雨整了整落座時弄亂的衣擺,“我可沒那么大胃口。”她指了指相對而坐的王五郎和王七郎,“這不就是怨憎會嗎?而那宗子位,就是王五郎的求不得。”
檀邀雨低頭嗤笑,“這人自己撞上來,有棗沒棗,總要打一桿子試試看。萬一我運氣好呢。”
云道生也笑了,“我早說過,師姐的運氣真的很好。不過也不只是運氣……”
沒一會兒,清談會便開始了。檀邀雨沒參加過這種宴會,一開始還態度認真,正襟危坐地聽了半天,隨后滿狐疑地看向謝惠連。
“清談會就談這些?這種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有什么好談的?”
若不是顧忌檀邀雨是女郎,謝惠連都恨不得上去捂她的嘴了。
“你小點兒聲!清談即為談玄,因氏族子弟多覺談論國事政事太過庸俗,所以談的多為老莊、周易,是以為‘清’。”
謝惠連趕緊替檀邀雨解釋,末了還不忘了嫌棄地說上一句,“你若聽不進去,就先回家吧。”
“這種羅里吧嗦的鬼話,是人都聽不進去吧!”檀邀雨不高興了,她可是聽說這清談會號稱才子宴,打著幫行者樓的長老們物色徒弟的主意來的。
本以為能找到幾個有真知灼見的可塑之才,結果她看到的是什么?一堆人津津樂道地研究圣賢之人究竟是有情或是無情!人家有情無情關你們什么事兒?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謝惠連沖云道生抬了抬下巴,“云道長就聽得進去啊。你們不是同門嗎?怎么相差那么多?”
檀邀雨心想,誰跟你說云師弟是人了?在檀邀雨心里,云道生和小師叔寇謙之都是超脫了塵世的,那是仙。真仙!跟自己這種披著仙皮的凡人可不是一個等級。
檀邀雨正想著,突然反應過來了什么。眼前這一問一答,你反駁我,我反駁你的場景實在太眼熟了。
“這不就是辯難嗎……”檀邀雨忙伸手輕輕拉了一下云道生,“讓你跟他們辯的話,你可辯得贏?”
云道生笑著點點頭,“師姐想辯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