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道濟攜著檀氏兄弟先行叩首在地,檀邀雨想了想,也跟著俯下身。
劉義隆挑眉,似乎沒想到檀邀雨今日會如此乖順。憶起去年她倨傲地站在馬車上與他對視,劉義隆淡淡問道:“檀女郎今日是以何種身份來見朕啊?”
檀邀雨并不在意劉義隆話中有話,同樣淡淡道:“臣女檀氏邀雨,承蒙皇上恩典,赦免臣女流放之刑,今日特隨父兄進宮謝恩。”
劉義隆冷笑著“哼”了一聲,仿佛檀邀雨講得是他聽過最不好笑的笑話。眼角余光掃到檀道濟父子還在的地上跪著,最終將嘲諷之言咽了下去,示意內侍去扶檀道濟起身。
“大將軍勞苦功高,抗擊魏軍辛苦了。賜座。”
“臣不敢。”檀道濟忙推辭,“為皇上分憂乃是臣分內之事。只是……”檀道濟憂心忡忡地看向劉義隆,“皇上怎比臣出征前消瘦了如此之多?”
盡管檀道濟的關切之情溢于言表,可劉義隆卻未必領情。一旁的內侍見皇上沒答話,便接過話頭道:“皇上雖委任彭城王處理朝政,可凡有大事,還是要親力親為,多有操勞,故而才消瘦了許多。”
檀道濟被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敷衍了,便知道他雖然擊退了魏軍,皇上對他的猜忌和不滿卻有增無減。
檀道濟心中嘆息,看來君臣有義終歸是他奢望了。他只好也回了一句可有可無的官話:“皇上還是當以龍體為重。”
劉義隆沉默了片刻,簡單道了句“知曉了”,便朝內侍招招手。
內侍立刻捧出一卷圣旨,檀家人再次下跪接旨。
不管劉義隆私心如何,檀道濟的軍功是實打實的,朝廷的獎賞更是不能少,否則會寒了臣子們的心。
財帛土地,綾羅綢緞,洋洋灑灑一大串后,內侍尖細的聲音唱道:“檀家二子,少年英才,樣貌出眾,軍功卓著,朕甚倚仗。念二子近而立之年無有妻室,特賜婚義興恭長公主、豫章康長公主,擇日完婚——”
檀道濟本是伏在地上的手猛地握緊,強忍著才沒從地上直起身。
檀粲卻是沉不住氣,張嘴就要分辯,卻被檀植手快一把按了下去!
內侍見檀道濟依舊伏在地上不動,便催促道:“檀將軍,趕緊領旨謝恩吧。”
檀道濟卻聲音恭敬道:“臣多謝陛下美意。只是我這二子頑劣不堪,怕是配不上兩位長公主。”
劉義隆像是聽不懂檀道濟的推脫,靠著軟墊有氣無力地道:“朕自登基以來,每日敢不勤勉,生怕辜負了父皇。前幾日卻夢到父皇責問,說朕苛待了幾位皇姐妹。父皇薨逝時,興恭長公主和豫章康長公主尚且年幼。后來因守喪,婚事便耽擱了下來。朕一心想為兩位皇妹尋得佳胥,挑遍滿朝才俊,只覺得唯有檀大將軍的二子配得上朕的皇妹。此次正趕上兩位小將軍立下大功,也算是雙喜臨門了。”
不過是為了牽制父親,就將兩個哥哥扣在皇室做人質。劉義隆沒有成年的女兒,就拿妹妹頂數。
皇室就剩這兩個未婚的長公主,還要硬塞給哥哥們當賞賜!這種明目張膽的惡心人,真是臉面都不打算要了。真是讓檀邀雨倒足胃口。
“若臣女記得不錯,”檀邀雨幽幽開口道:“豫章康長公主去年因不滿駙馬豢養女伶,派人將駙馬當街活活打死。皇上當時下旨命其去皇陵為先帝守靈三年。如今一年不到,皇上總不能朝令夕改吧?”
劉義隆似乎早就料到,冷笑道:“檀女郎流放在外,對朝事倒還能如此關心,真是難得。既然如此……那便讓興恭長公主先與檀大郎君完婚吧。豫章康長公主的事容后再議。”
“皇上!”檀粲急了!大哥一直是他心中的英雄,他尊敬大哥怕是比父親都更多些。如今自己天之驕子般的哥哥竟要娶一個老得都嫁不出去了的公主,他怎么能同意!
更何況,一旦娶了公主,便只能在朝中做些閑職,哥哥領兵打仗,成為一軍主帥的志向便再不可能實現了!
可不等檀粲再開口,檀植便搶先一步道:“臣領旨謝恩。”
檀粲一臉不可置信地望向大哥,仿佛大哥說的話他一個字都聽不懂了。
檀道濟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他心知長子這是犧牲了自己,在為他解圍。縱然他舍不得斷送了長子的前程,可卻決不能在此時忤逆皇上。
檀道濟終于還是垂下頭,叩首道:“臣領旨謝恩。”
仿佛是終于報復了檀家一般,劉義隆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滿足而詭異的笑容,揮手道:“檀家女郎暫且留下,你們父子先退下吧。大婚在即,想必大將軍也有不少要籌備的。”
檀道濟面上不露聲色,卻手腳冰冷,他接過圣旨,叩拜起身,倒退而出。檀粲也被檀植硬拽著,退出了寢殿。
見父兄都已離開,檀邀雨也不等叫起,直接站起來就往前走。
她這一動,嚇得旁邊的內侍連連倒退,尖聲喊著,“你欲何為!”寢殿門口的侍衛聞聲抽出佩刀就沖了進來。
檀邀雨卻徑直走到方才內侍給檀道濟準備的軟墊旁坐下。
劉義隆冷眼旁觀,沖侍衛揮揮手,將屋內閑雜人等都屏退,才不屑地道:“若朕猜的沒錯,檀女郎此時是以仇池仙姬的身份,與朕平起平坐?”
檀邀雨沒答話,她冷冷地環顧四周,心中的想法竟有了一絲改變。
若做了皇帝就意味著被關在這深宮里,過著這種每日每夜猜忌他人的日子,她倒真不希望將爹或是哥哥們推上皇位。
檀邀雨從懷中掏出一卷羊皮,隨手丟到劉義隆貼身的內侍身上。那內侍像是接了個燙手山芋,連著倒騰了兩下手才拿穩了。確認并不是什么危險的東西,才敢轉交給劉義隆。
劉義隆疑惑地接過,讀來竟是劉義季寫給他的信。
劉義季信中避過行者樓的詳情不提,謊稱自己被安排在一個書院內療傷。如今雖然性命保住了,可余毒未清,暫時還不能回建康,因此請皇兄將石頭城戎事一職交給旁人。
劉義隆讀到此處時手微微顫了一下,他抬起頭,目光幽暗地望向檀邀雨,“七弟可是怨朕了?”
檀邀雨沉默地回望劉義隆。七皇子其實很聰明,這一點劉義隆應該十分清楚。如此利用,七皇子怎么可能看不透。
劉義隆突然失笑,“是朕明知故問了。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啊……”
檀邀雨懶得看劉義隆在這兒裝可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劉義隆既然決定重用下毒害人的彭城王,就不能指望被害的七皇子還與他一條心。
她站起身,告辭道:“信本宮已經帶到了。另外還有一句話,想提醒宋皇,能找到如此奇毒刺殺七皇子的人,肯定有的是別的辦法害人。宋皇的精神大不如去年,還是小心提防的好。究竟是誰受益最大,您心里當是很清楚。”
檀邀雨說完就往外走。門口的護衛將她攔住,直到劉義隆擺擺手,他們才放了行。
劉義隆瞇起眼,看著檀邀雨的背影。其實不用檀邀雨提醒,劉義隆也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異樣。只是最近后宮接連有妃子懷孕,讓他喜出望外之下竟忽略暗存的危險。
“那個嚴道育……派暗衛盯緊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