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邀雨走出宮城之時,見父兄三人果然都在宮門外等著她。大熱的太陽,也不知去清涼處先避避。
見邀雨這么快就出來了,檀道濟和檀植顯然是松了口氣,可檀粲猴急的性子怎么可能耐得住,直沖上來就急急問:“皇上不會給你也賜婚了吧!?”
邀雨白了二哥一眼,第一次深刻地理解了大哥的無奈。她沒搭理二哥,徑直走到檀道濟面前道:“此處人多眼雜,還是先回家再說吧。”
檀道濟看了看四周。方才碼頭圍觀的人,此刻已經都聚攏到了皇城外。若不是畏懼禁衛軍,不敢靠前,此時怕是要把宮門都給堵死了。
檀道濟點點頭,示意幾人上車回家。圍觀的人群雖主動為檀家人讓路,卻依舊遠遠尾隨,絲毫沒有要散去的意思。仿佛馬車里坐著的檀邀雨并不是一個人類女子,而是什么奇珍異獸,翹腳探頭,爭相要一睹為快。
檀邀雨并不避諱,她深知越是遮掩,越會惹人猜測。索性挺胸抬頭,大大方方地坐在馬車里任人觀瞻。
這種事換在她剛離開建康時肯定是不可能的。那時她滿身戾氣,旁人多嘀咕一句,或是偷看她一眼,都會讓她暴躁難抑。
可見人都會隨時間改變。這幾年當天女,別的沒什么長進,被人圍觀這種事兒,已經和一日兩餐般尋常了。
檀邀雨的坦蕩讓圍觀的百姓十分失望。
曾經覺得檀邀雨能攪動腥風血雨的人,看到的只是個衣衫寬大,臉色雪白,甚至有些病容的弱女子。
曾經覺得檀邀雨應是生得妖媚禍國,似妲己、褒姒的人,看到的是個容貌還不如鄰家小娘的女郎,別說媚態了,連女子的柔和都找不見多少。
如此平平無奇,樣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郎,怎么可能是人盡皆知的妖女?難道真是傳言十有八九不可信?
檀家一行在百姓的“護送”下,無波無瀾地到達將軍府門前。
正當人們看得有些索然無味地想要散去時,便聽將軍府大門內一聲厲聲嚎哭。
人群頓時來了精神!終于有好戲看了!
只見蔣氏一身白衣,釵環盡褪地從大門內踉蹌而出。
她邊哭邊撲倒在地,聲嘶力竭地喊道:“將軍不可啊!此女生性殘忍,濫殺無辜,若將軍執意將她接回,早晚會毀了您的一世清名!妾身今日便是豁出命去,也決不能讓此等妖孽進門!”
周圍頓時議論紛紛。檀粲此時氣得臉都紅了,跟檀道濟的黑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可沒人在意他們父子三人的表情,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去看檀邀雨要作何反應。
門外的人心里都很清楚,蔣氏這是要借著悠悠之口來挾制檀邀雨。
無論他們兄妹是否承認,蔣氏在名義上都是他們的母親。若是傷了蔣氏,被人冠上弒母的罪名,簡直就是給皇上手里遞刀子,生怕皇上沒理由處置檀家。
檀道濟鐵青著臉冷喝道:“蠢婦!雨兒乃是吾親女!她心性如何,吾會不知?!汝休要在這里胡說八道,還不快快退下!”
蔣氏怎肯善罷甘休?她心里清楚她和檀邀雨的關系早已不可修復。
為了阻攔檀邀雨回京,她都求到了彭城王側妃那兒,卻還是無濟于事!今日若不能借著眾人的壓力,迫使檀邀雨別府他居,那她和兒子的好日子就真的到頭了!
蔣氏也算是豁出去了,在青石板的臺階猛磕了幾個頭,尖聲道:“妾身所作所為,皆是為了檀府!為了將軍!妾身的女婢慘死,她的母親如今還孤苦無依!今日將軍便是怪罪妾身,妾身也決不能讓將軍錯將妖邪帶入家宅之中!”
檀道濟雖擅長領兵打仗,可論起口舌上的胡攪蠻纏,他還真不是蔣氏的對手。他剛想招呼府內的下人強行將蔣氏拉入府中,就聽檀邀雨輕聲喚道:“父親且慢。”
眾人全都支起耳朵!一臉“說話了!快聽,妖女說話了!”的表情。
檀邀雨緩緩走下馬車,盈盈幾步走到蔣氏面前,然后出乎眾人意料地,給蔣氏跪下了!
檀粲見狀倒抽了口冷氣,蔣氏則已經嚇得氣兒都不會喘了。哭腔也全都卡在了嗓子眼兒。
檀邀雨儼然滿臉愧色道:“女兒不孝,離家多年,未在父母膝下盡孝。當年離家之時,又因不忿母親的女婢詆毀我生母,這才命人打了她板子。誰想她如此嬌弱,竟因此去了。女兒心中懊悔,一直想向母親請罪,卻苦無機會。如今皇上寬宏,赦免了女兒的罪過,方才女兒已經去皇宮謝過恩了。皇上也準了女兒歸家,還請母親寬宥女兒幼年之錯。”
檀邀雨輕飄飄幾句話,條理清晰有力。其一、是你的婢女詆毀我生母在先。其二、女婢是打板子受罰死的,我就敢明目張膽地說謊。你有本事就挖出十年前的尸體出來驗尸。其三、我皇宮的進得,你個將軍府我進不得?難不成檀家比皇宮金貴?
蔣氏被檀邀雨說得一愣一愣地,剛想辯解說自己的女婢是被檀邀雨打死的,就被趕來的田嫂死死地扭了一下胳膊里的嫩肉,疼得她“嗷”地一聲尖叫。
田嫂趁機道:“夫人您這癔癥還沒好呢,怎么又跑出來了?快跟老奴回去。老奴和您說了幾次了,那女婢是打板子的人手下沒輕重給打死的,您怎么還記恨女郎呢?”
田嫂完全不給蔣氏再開口的機會,扭著蔣氏的胳膊就退了回去。
檀邀雨緩緩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塵土,見檀道濟面露歉疚地上前來扶她,故作悲傷地垂目道:“都這么多年了,看來母親還在因為女婢的事兒埋怨女兒。都是女兒的錯,害父母不和。”
在檀道濟眼里,自己女兒是萬般好,他真心心疼邀雨,拍拍她的手道:“別說這些了,咱們回家。”
檀植和檀粲則是被檀邀雨演了一身雞皮疙瘩!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們絕對不敢相信檀邀雨會跪蔣氏,更不可能叫她母親!
檀植嫌棄地瞟了眼二弟,“你看看你,再看看小妹。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就大事。你何時才能有如此長進?”
檀粲忿忿不平地哼了一聲,“她能忍?大哥你瞧著吧,今日這委屈,小妹絕對會變本加厲地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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