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篤”
雨后的清晨霧氣消散,村口傳出汽油三輪車的“篤篤”聲,露天車廂中的易名堂岔開腿一手拽著車頂的扶手,一手抓著卷紅紙,松垮的灰白色襯衫灌進了晨風,鼓脹的如同一只氣球。
村口破落的磚瓦房前,四名打著撲克牌的中年人眼中,易名堂小心翼翼將紅紙糊在了村口小店灰敗的磚墻上。
“啟明星小學招生,一個月六十元錢,專車寄送!”
一名識字的漢子磕磕巴巴念出紅紙上簡單至極的招生廣告。
“易老師,你老婆還當過教師哩!”
“她以前在我們學校代過課,教過學前班!”
“易老師,你那怎么收費的?”小店里的一位牌友丟了一張牌后問道。
“一個小孩一個月60塊,專車接送,中午還包一頓飯哩!”易名堂對著那名中年漢子急忙道。
“咦,你這劃算,明天把我家孩子也丟進去!”
“易老師這是辦教育哩!”
店里打牌的一位糙漢子瞄了眼外面的易名堂,諷刺道“辦教育?我看是賺錢吧,讀個初中有什么用,人家易老師是師范畢業,一個月工資1多塊,現在還能騙小孩子的錢!”
易名堂不露痕跡的埋了下腦袋,利用拖自行車的間隙,嘴角露出苦笑道“學校總要開支運轉的哩。”
“我姐夫家的孩子在深市打工,一個月能有三千多塊。”糙漢子正說著,他那半人高的兒子瞬間抽出他手里的兩張牌丟到桌面上,“一對2!”
反應過來的糙漢子沒能打在兒子身上,隔著距離指著兒子叫囂著送去深市打工。
轉頭望見小店里糙漢子罵孩子的一幕,糙漢子和另一位大齡未婚青年因為各自嘴上不饒人而上演的全武行,易名堂嘴角的苦笑變成了無奈,看看這些人,就明白補貼家用的錢不好賺!
“停,易清,你那個嘴再厲害點,說的在難聽些!”
鏡頭外,《遙望南方的童年》的導演易寒對小店里的糙漢子,也是他親大哥易清嚷嚷道。
聽著導演易寒的絮叨,戲里易名堂的扮演者甘韜更加感慨,迄今為止,這是他從藝十年來遇到的最牛的一個劇組。
整個劇組就他一位正式演員,其他角色全由村里老百姓真人上陣,無論主角配角又或者客串。
劇組正式開拍前,他一想到和自己搭戲的是毫無經驗的老百姓,就頭皮發麻,頭痛欲裂。
果不其然,正式拍攝后,確實如他所擔心的那樣,演員最基本的走位啥的簡直一團糟,可拍著拍著,他漸漸發現,如果不在意走位、臺詞這些小的細節,他的搭檔幾乎個個可以拿影帝,得影后,他從而又一次驗證了——藝術來源于生活,好的演技就是發自內心。
這一大段鏡頭里,屬于他的特寫鏡頭結束,又當了二十來分鐘背景板,劇組開始放飯。
《遙望南方的童年》劇組躲在山溝溝里,人數也不多,所以沒有快餐店愿意接下劇組的一頓三餐,好在有易寒這個當地導演,米粉、米飯、面食應有盡有,甘韜等遠道而來的劇組眾人倒也不至于餓著肚子上陣。
“甘老師,每天有啥想吃的說一聲,我讓人出去給你買回來!”
望著不遠處劇組最大牌演員甘韜捧著米粉興致缺缺,易寒上前小心翼翼詢問道。
不是他這個導演愛慣著劇組演員,而是甘韜對他,對《遙望南方的童年》這部影片真的仁至義盡。
幾個月前為了使電影《遙望南方的童年》上映后獲得多一些關注,他狠下心找上了國內既有演技又有人氣的甘韜。
眾所周知,文藝電影甚少有人愿意投資,何況還是部探討農村教育,和改開的文藝電影。
沒人敢擔保影片能過審、能成功映,使得劇組拍攝資金越加捉襟見肘。
就在這種情況下,彼時正在香江參加完金像獎典禮的甘韜看完劇本后,一口答應了出演易名堂一角,甚至連片酬多少都沒談。
要知道,當時正是甘韜出演的影片《投名狀》取的高票房,電影獲得多項榮譽,其在國內名氣又一次大漲的時候。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因此他對甘韜是萬分感謝的,即感謝出演易名堂一角,也感謝少的不能再少,按照行規分三次結清的十萬塊錢片酬。
“用不著出去買,你看看村里有沒有玉米面,隔三差五的給我整點玉米面粥就成,我小時候喝慣了,一時不喝真有點想!”
米粉偶爾吃一回,甘韜感覺特好吃,可時間一長,就覺得嘴里黏黏的不是滋味,一早上吃冒著熱氣的大米飯,又難以下咽。所以這會他特別想念小時吃到大都沒吃夠,隔三差五就想喝上一頓的玉米面粥。
“要是還能來幾個包子更好!肉的菜的都行!”這個后半截話被他給硬生生咽下去了。
“就這事?”
“差不多就這事。”
“沒問題,晚上就讓你喝上!”
劇組資金不多,時間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兩人簡單聊了兩句,拍攝又一次開始。
泥濘的村道士,甘韜扮演的易名堂把著二八大杠一溜小跑上了車,動作熟練異常。
他曾拍過《十七歲的單車》,對身下的二八大杠熟的不能在熟,要不是《童年》里的教師身份限制了速度,他能將身下這輛只有鈴鐺不響的“老爺車”踩的飛起。
半道上,他對著面對面走來的李響父女,停下問道“怎么哭哭啼啼的?”
“早上偷溜著出門,說要去南方打工掙錢學唱歌舞蹈。”中年人拉扯住十六七歲的李響解釋道。
“停,甘老師,下車的時候慢點,穩著點。”易寒在他講臺詞前叫了停。
“哎,好的。”他應著的同時捏了捏剎車,瞄了瞄劇務從廢品站淘來的有和沒有剎車沒啥兩樣的老爺車。
導演給《童年》預定的時長為九十分鐘,時長短,所以出場人物很快。
易名堂和李響父女正探討南方打工話題的時候,影片中另一人物文才登場。
如果說導演安排李響這個女孩角色,是為了反應了農村十幾歲女孩對南方的急不可耐;那南下打工,領著懷了孕女朋友回來的文才則是深思外面的“開放”!
“易老師,來,抽煙!”
“不會抽煙,不會抽煙。”易名堂對著容光煥發,衣著光鮮亮麗的的文才,急切的擺擺手。
“停,李響,往你爸前面站站,鏡頭被擋了。另外,你得多想想,一個吵鬧著要外出打工的女孩突然見到與自己年齡一般大,卻挺著大肚子的女孩時,她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易寒老一套的“自己多想想”,讓甘韜不禁翻了個白眼,十六七歲的女孩子看著這幕能想出個啥啊,不如直接告訴李響這個鏡頭得演出迷惘、惶恐的感覺得嘞,即省時間又省力氣。
然后下一刻,他就被“啪啪”打臉,怯弱躲在父親身后的李響用實際行動告訴他,農村的孩子真的很聰明,她們缺少的只是愿意引導、肯定她們的好老師!
盯著外來大肚女孩的迷茫且好奇的目光,文才兩人走后,父親生拉硬拽下的惶恐不依卻又緊挨著的腳步,尤其是對外來女孩背影的一盯,讓一直充當背景板的甘韜感覺臉疼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