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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花船再焚琴
“楊姑娘,楊宛姑娘,我們又來看你了!”剛上花船,魏家兩兄弟就急不可耐的大聲叫喚開了,而張大少爺新雇傭的師爺宋獻策也好不到那里,剛一上花船就到處亂竄,又叫又喊,“楊姑娘,楊宛姑娘,你在那里?小生宋獻策,求見姑娘芳容。”只有咱們的張大少爺沉得住氣,只是輕搖折扇禮貌微笑,活脫脫一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模樣――當然了,這主要還是因為張清還在旁邊虎視耽耽,張大少爺怎么著也得裝裝樣子是不是?
“女兒啊,九千歲的公子和外甥來看你了,還有新科探花張大人也來了,你快梳洗打扮出來接客啊。”老鴇也戰戰兢兢的叫喊催促――這個老鴇開始是不想讓張大少爺一行白天就上船的,可魏良卿和傅應星兩位爺又是什么脾氣,把自己的身份一報以后,老鴇差點當場就嚇癱了,自然更不敢阻攔張大少爺一行與楊宛見面。
“我不見,我今天誰也不見!”一個房間里響起楊宛略帶沙啞的哽咽聲音,“媽媽,你讓他們都走,我今天誰也不見。”
“楊姑娘,還在為昨天晚上的事傷心?”比較能說會道的傅應星推開老鴇,湊到門前笑道:“別哭了,我們知道楊姑娘你是在恨張兄弟欺負你,所以今天我們哥倆個把張兄弟給抓來了,讓他當面向你賠禮道歉,你快出來吧。”魏良卿也叫道:“對對,張兄弟是我們的干兄弟,我們說的話,他不敢不聽,楊姑娘你快出來吧,我們讓他給你賠罪!”
“是啊,是啊。”張清又上去湊熱鬧,笑嘻嘻的說道:“楊姑娘,只要你出來,我們就逼著張好古給你磕頭賠罪。你別看張好古他是欽差大臣,可我說的話,他也不敢不聽。”張大少爺一聽撇嘴,心說你這個鬼丫頭也太陰了吧?想讓我給楊宛磕頭賠罪,那以后我也沒臉再見楊宛了是不是?
房間里的哭泣聲終于消失,又過了片刻,房門忽然打開,頭發蓬松、一雙美目幾乎哭成桃子的楊宛從房間里出來,惡狠狠的瞪著張大少爺,緊咬著銀牙,哽咽著說道:“我不要他磕頭賠罪,我只要問他一句,昨天晚上我的曲子有那里彈得不好?有那里唱得不好?又有那里讓人耳根不得清凈了?如果他能說出一個子丑寅卯,我給他磕頭賠罪!”
“對呀,張兄弟,昨天晚上你說楊姑娘的曲子讓人耳根不得清凈,那里不好了?我們怎么覺得很好?”魏良卿和傅應星異口同聲的附和問道。那邊宋獻策也是一蹦三尺高,指著張大少爺大叫大嚷道:“什么?你說楊姑娘的曲子讓人耳根不得清凈?你到底懂不懂音律啊?你可知道,楊宛的詞曲之妙,冠絕江南,絕對算得上天下第一的女才子,普通人就算想要聽她唱上一曲,都是天大的福分,你怎么能說讓人耳根不得清凈?我怎么會找了你這樣一個不知好歹輕重的東家?”
“說得對,張狗少你說楊姑娘的曲子讓人耳根不得清凈,到底那里不好?”張清巴不得張大少爺和楊宛的關系進一步惡化,煽風點火的說道:“你今天要是不說清楚,我們不但要把你扔進瘦西湖里,你以后也別想再見楊姑娘一面!”
“好,我說,我坦白。”面對同伴的群起發難和楊宛那可以噬人的兇狠眼神,張大少爺只得舉手投降,苦笑著解釋道:“老實說吧,昨天晚上我專心和薄玨討論膛線槍的設計問題,楊姑娘到底唱了些什么,彈了些什么,我根本就沒聽進去。所以楊姑娘問的時候,我就順口說了那么一句。”
“什么?你根本就沒聽到?”楊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著張大少爺的紅腫眼睛里散發的已經不是殺氣,而是來自陰曹地府的冥光。楊宛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敬你是新科探花,特意唱了新編的詩詞,彈的也是從來沒在客人面前彈過的新曲,每一個字,每一個音,都是我辛辛苦苦、費盡心血自創出來的,就是因為你是名聞遐邇的大才子,我才特意請你鑒賞,你竟然說你根本就沒聽進去?你到底算那門子的才子啊?”
“才子也分很多種,精通琴棋詩畫算才子,我精通火器機械和經濟管理難道就不算才子了?”張大少爺理直氣壯的反駁道:“再說了,你雖然精通音律,可唱歌也未必比得上我。”張大少爺這話倒沒有吹牛,他在大學的時候,每天晚上不是混網吧就是泡ktv,很是練就了一副公鴨嗓子――最起碼唱起來不會跑調!
“好!既然你說你唱得比我好,那你就唱一首來給我聽聽。”楊宛也是氣急了眼,脫口說道:“如果你唱得確實比我好,那我就給你為奴為婢,侍侯你一輩子!”
“好!”魏家兩兄弟一聽樂了,一起鼓掌叫道:“張兄弟,看你的了,你要是真能勝過張姑娘,那我們就可以跟著你沾光了。”宋獻策也盤算著如果自己的東家能把楊宛搞定,那么自己以后也可以跟著免費聽曲,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便也大聲鼓舞叫好,慫恿張大少爺和楊宛開賭。只有張清臉上變色,板著臉不說話,心中擔憂不已。
“現在就唱?”張大少爺有些傻眼――張大少爺是能唱幾首現代歌曲,唱得也不算難聽,可是又怎么能和名動江南的女才子楊宛相比?而且張大少爺既不會彈琴也不懂樂譜,沒有伴奏,效果難免更打折扣,還拿什么和楊宛比?
“唱啊?你要什么樂器伴奏,我這里全有。”楊宛不依不饒,一定要逼著張大少爺出丑。而張清察言觀色,看到張大少爺面露怯意,立即猜到張大少爺不行,便也笑道:“對啊,你要是不敢露丑,那你現在就向楊姑娘道歉,發誓以后再也不見楊姑娘就行了。”
“張大人,張大人。”還好,被張大少爺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肖傳和陳劍煌及時趕來救駕,陳劍煌率先沖上花船,說道:“張大人,我們聽說你來這里了,所以就追來這里,你叫我們打聽的事,我們已經打聽清楚了。”
“怎么樣?”正愁沒辦法回應楊宛的張大少爺如蒙大赦,趕緊問道:“打聽清楚了?前天晚上,揚州附近的鹽場到底有沒有遭遇風暴?”
“沒有!”肖傳怒氣沖沖的說道:“張兄弟你說得對,我們果然被龍遇奇和劉鐸那兩個狗雜種給耍了,前天晚上揚州附近的海面上風平浪靜,根本沒有什么風暴,揚州附近的鹽場更沒什么損失!”
“好啊,果然是官商勾結!”張大少爺咬牙冷笑,把扇子一合,喝道:“石頭,陸萬齡,我們走,回去找龍遇奇和劉鐸算帳去!”肖傳和陳劍煌點頭,陪著張大少爺就要下船,楊宛卻沖上來一把抓住張大少爺的袖子,板著臉說道:“不許走,你還沒有唱曲,唱完了再走。”
“少羅嗦!”正在火頭上的張大少爺氣不打一處來,一把甩開楊宛,鐵青著臉怒吼道:“是給你唱歌重要?還是籌款賑災重要?山東的災民就要餓死了,我還有心情陪你去玩那些琴棋書畫?當真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猶唱后庭花!”
“好,我宋獻策到底沒跟錯東家,就憑你心存百姓這點,我就心甘情愿當你的幕僚!”宋獻策大聲鼓掌叫好,沖了上來跟在了張大少爺的后面。那邊張清也是眉開眼笑,稱贊著張大少爺追了過來,要陪張大少爺同去找人算帳。只有楊宛被張大少爺訓得眼圈發紅,粉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而張大少爺壓根沒多看她一眼,轉身就沖出了花船,不曾向張大少爺還沒走上跳板,楊宛又追了上來抓住張大少爺的袖子,張大少爺勃然大怒,喝道:“你又想干什么?”
“你不能去找龍遇奇和劉鐸。”楊宛板著臉說道:“如果你去找了他們算帳,他們就馬上和你翻臉不認帳,然后揚州的二十五大鹽商就會連夜搗毀鹽場的鹽提,乘機聯手組織罷市,煽動煮鹽灶戶和運鹽挑夫到城里鬧事,他們的鹽船也會堵塞運河,污蔑你在揚州橫征暴斂,強迫受災鹽場捐款,讓朝廷追究你的罪責。”
“你怎么知道?”張大少爺大吃一驚。楊宛繼續板著俏臉,冷冷說道:“揚州鹽商商量怎么對付你的那個晚上,我被他們請去唱曲,正好在場聽到的。”
“好險!”張大少爺出了一身冷汗,心說這是一個大陷阱啊,現在是小冰河期各地災荒不斷,兩淮鹽稅已經占到國庫收入的一半還多,我如果踩進這個陷阱,讓那些鹽耗子抓住借口鬧事罷市,就連魏老太監也不好保我了。緊張之下,張大少爺趕緊問道:“帶頭的人是誰?是誰想出這個主意的?”
“前任兩淮巡撫李三才的兩個兒子。”楊宛面無表情的答道。張大少爺又擦了一把冷汗,忙又說道:“多謝楊姑娘,本官差點就上當了。不過,他們那天晚上還商量了一些花招,還請楊姑娘也指點一下。”
楊宛這回不說話了,直到張大少爺再三催問,楊宛才冷冷的說道:“做我們這一行,客人無論說了什么,我們都不能泄露一字片語,我剛才告訴你那么多,已經是違反了青樓這一行的規矩,得到英烈夫人廟(梁紅玉廟)燒香謝罪,還得辟谷(絕食)三天,剩下的,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說了。”說到這里,楊宛又扭轉臉去,冷哼著說道:“除非,你唱一曲給我聽,讓我滿意了再說。”
“楊姑娘啊,你怎么一定要強人所難?”張大少爺叫起苦來。楊宛的聲音更是冰冷,板著俏臉說道:“我從小就喜歡音律,昨天被你說那一句,我哭了一天一夜,嗓子都哭啞了,你如果不唱上一曲讓我滿意,證明你有資格那么說我,我就絕對不會再向你泄露一字半句!”
張大少爺哭喪著臉盤算半天,終于還是點頭說道:“好吧,那我就唱一曲,不過我有言在先,我這首曲子是聽到一個故事后隨便寫的歌詞,還沒來得及寫譜,所以我只能直接唱,沒法伴奏。”
“好,我就聽你直接唱。”楊宛宛如冰山一般的俏麗臉龐上終于露出燦爛笑容,當真是嫣然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饒是張大少爺見過不少世面,也不禁心中一蕩,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覺。旁邊的張清則直撇小嘴,暗罵一聲,“狐貍精!”
重新回到船艙,張大少爺居中一站,先蘊量片刻的感情,清清嗓子,然后張大少爺才緩緩說道:“楊姑娘,在唱這首曲子,我要有感而發創作這首歌曲的那個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女孩愛上了一個只見過一面的男子,于是,她就向佛像祈禱,希望能夠再見那個男子一面。終于有一天,她的誠心感動了佛,佛問她說,如果她要再見那個男子一面,她就要放下的眼前一切,還得修煉一千年,問女孩后不后悔。女孩很堅定的回答佛,我不后悔。”
說到這,張大少爺扯開公鴨嗓子,緩緩唱起那剽竊后世的《求佛》,“當月光,照在我的臉上,我想我就快變了摸樣,有一種叫做撕心裂肺的湯,喝了它有神奇的力量……。”勉強沒有跑調、又飽含的唱完歌曲,張大少爺又緩緩說道:“一千年后,女孩終于在路旁又見到她的愛人一面,佛又對女孩說,‘如果你想嫁給他,你就再得修煉一千年。’女孩很平靜的回答說,‘不用了,我已經很滿足了,愛他,不一定要和他白頭偕老。’佛輕輕嘆了一口氣,又說了一句話,那個女孩就呆住了,眼淚也情不自禁的流了下來――你們猜猜,佛說的是那一句話?”
“猜不到。”正聽得十分投入的楊宛搖頭,同樣聽得十分投入的張清則催促道:“臭狗少,佛最后那句話是什么?”
張大少爺又清清嗓子,緩緩說道:“佛最后說――很好,有一個男孩可以少等一千年了,他為了看你一眼,已經修煉了,兩千年。”
花船中一片寂靜,包括魏忠賢的兩個草包子侄魏良卿和傅應星都被這句話所打動,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而感情豐富的楊宛和張清更是眼中淚水打轉,心中起伏萬千,不知該用什么話去表達心中的感受。過了許久,楊宛才悠悠的說道:“如果這首歌能配上曲,那就更完美了。”
“楊姑娘,你如果喜歡,那你盡管去譜曲,這首歌曲我送你了。”張大少爺原形畢露,焦急的問道:“現在,你可以把揚州鹽商的計劃告訴我了吧?”
“我已經告訴你了啊,如果你去逼那揚州鹽商捐款,他們就乘機罷市堵河,讓朝廷收拾你。”楊宛清麗的臉龐上露出調皮笑容,壞笑說道:“所以他們就找借口躲著不見你,讓你沒辦法從他們手里討銀子,讓你等不下去自己走人。你如果用武力強迫,他們就乘機翻臉罷市――就這些,沒別的了。”
“啊!”張大少爺鼻子差點沒氣歪了,想要發作卻又不好意思,只能一甩袖子喝道:“浪費時間,都給我走,回去商量怎么對付這些鹽耗子去。”
“張公子。”楊宛又叫住張大少爺,微笑說道:“等你的公事辦完了,有空的時候能不能再來一趟,我想給你吹一次簫。”
“吹簫?”張大少爺眼睛一亮,下意識的盯到楊宛那張紅潤晶瑩的櫻桃小嘴上,脫口說道:“光是吹簫太單調,干脆直接來一個冰火九重天,發票上寫辦公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