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落在一層樓三間開的四海居酒館中。酒館中的士子們高談闊論,說著近日京中的國事。
弘治時期,士林風氣猶在。讀書人關心著國家前途、命運。不像明后期東林黨興起后,黨同伐異。非東林即為小人。所以,這才有十幾年后楊慎在左順門振臂高呼:“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張昭剛剛進酒館時,便有書生過來攀談,原因也在于此。弘治朝,北邊的蒙古人時不時的來搶掠一番,說是心腹大患有點過,但是卻令整個明王朝丟盡臉面。
通俗的講,就是打臉。而且是不斷的打。任何一個明朝的讀書人,只要熱血未冷,都會關注對蒙古人的戰略。張昭能把問題分析的那么透徹,自然有人愿意和他結交。
在喧雜的酒館環境中,張昭舉起酒杯,輕聲道:“子遠,多謝。過幾日銀子就會到。”
李幽點點頭,心中松口氣,張昭的人品他自然是信的過。
張昭和李幽的這番對話,要是給酒館里的讀書人聽到,估計剛才將其視為士林精英的眾人,現在會翻臉罵張昭士林敗類。
科場舞弊,張昭倒沒什么心理障礙。這倒不是說他沒有下限。是遵守科場規矩,做一輩子的童生,還是快速拿到生員功名,這不難選擇!難不成等被人欺壓、鄙視時,再去后悔嗎?
他向來是一個實用主義者。
正如他在發現“青云大道”不可行之后,他已經在考慮和劉公公產生交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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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幽和張昭喝過一杯后,心事盡去,又恢復那副“指點江山,我很牛逼”的模樣,笑呵呵的道:“子尚,你可知為何我今日沒有選擇坐在窗戶邊?”
張昭笑笑,沒有捧哏。他知道李幽會憋不住自己說。
果然,見張昭沒問,李幽一臉追思、感慨的道:“半個月的時間過去,朝廷對許、陳、金三人的處罰已經下來。太監金輔召回宮中,失去天子的寵信。戶部左侍郎許進罷官回鄉。平江伯陳銳剝奪俸祿,在家閑住。
受此影響,順天府的方通判貶為小吏,父子三人流三千里,去西北邊鎮榆-林服役。方小娘子已經遣散家中奴仆,賣掉她家的住宅,不知搬到何處去了。以京師之大,再見不知道是何時、何處。唉…”
張昭端著酒杯,見他一臉深情的樣子,好笑的道:“子遠,假設方小娘子還住這里,以她家里的情況,你會娶她為妻嗎?”
李幽給問的措不及手,想一想,在張昭面前坦白的搖搖頭,“不會。”他愛方小娘子的美色,但若中秀才之后,他肯定不會娶一個被流放的官員的女兒。這于他的前程沒有任何幫助的!
張昭年齡看著比他小,資歷淺,但是頗有見識。他沒有必要去騙張昭。騙也不騙了啊!呃,這種想法是什么時候產生的?大概是當日在老師家見面吧?
張昭不為己甚,笑著岔開話題。心里倒是想起昨晚婉兒問他婚房的事。如今士林的風氣,都是先納妾后娶妻。娶妻的標準,基本都是要對仕途能有幫忙。
或許,他和婉兒的婚事應該提上日程吧。免得小姑娘亂想。想起昨晚婉兒嬌羞的模樣,他心中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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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昭和李幽“接頭”后,接下來的時日,都是到李教諭家中請教八股文寫作技巧。他先將文卷送給李教諭批改,再回來自己揣摩,再寫新的題目,再批改。如此循環。
為此,他在安定門外離城兩里相對安靜的小鎮中花費八兩銀子買下一處兩進的小院。他有馬,離城兩里并不算遠。一千米的路,騎馬兩三分鐘而已。
時間轉瞬即逝。
京中對許、陳、金三人避戰、縱容火篩搶掠的追責已經進入到尾聲。御史言官對這三人罵聲一片。京官們,國子監、順天府學,滯留在京的讀書人,士林中都在抨擊。
宮中。
八月底,天氣漸涼。上午時分,太子朱厚照在端本宮的前殿里上完翰林學士王華(王守仁之父)的課。帶著隨身的太監們往內宮走去。
他的日子比弘治皇帝當太子時要好過得多。弘治皇帝當年在萬貴妃的陰影下瑟瑟發抖,要靠周太后的庇護。朱厚照根本沒這煩惱。他是弘治皇帝和張皇后愛子。
十歲的小男孩煩惱在于,他厭惡學習儒家經典,而是精力充沛,喜歡體育運動。他身邊的太監們經常投其所好。但有弘治皇帝、張皇后盯著,只能私下里進獻。
朱厚照一身太子常服,長臉略顯稚嫩、青澀,往后宮中走去,身邊十幾個太監隨行。橫穿宮門時,他隨口問道:“老劉,今日有什么好玩的?”
劉公公一臉狗腿的樣子上前,隨口說了兩個。見太子似乎不感興趣,識趣的閉口不言。
這時,旁邊的一名中年太監張永諂笑道:“小爺,奴婢這里有件趣事,保管小爺想聽。近日京中熱議與北虜是戰是和,其中一個童生的觀點非常有見地。府學的教諭稱其有‘王佐之才’。
他說:對于北虜,要提出兩個問題。第一,我們能不能贏得和北虜的戰爭?第二,如何去贏…
他還說:我們需要認識到: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政治是目的,戰爭是手段。政治不僅引起戰爭,而且支配戰爭…”
張永時年35歲,他對武事向來很有興趣。因李幽在京中賣力的幫張昭“宣傳”,再加上李教諭在當今閣老、文壇盟主李東陽面前推薦,張昭的一些論點在京中傳開。
雖然只是京師這深潭表面上小小的漣漪,引不起任何實質性的波瀾。但它確實存在。張永聽到只言片語后,刻意打聽,這才聽到全文。這時向太子朱厚照轉述。
朱厚照帶著一群太監往后宮里走,聽了幾句后索性停下來,就在殿前的臺階處聽張永轉述。這些觀點于他而言,非常新奇。
不可否認朱厚照的聰慧,但他現在才十歲,根本無法判斷這些論點的對錯,他只是覺得很有趣,至少把對蒙古人的戰爭說的很明白,更重要的是:對他的胃口!
他深知父皇對北邊蒙古人的憂慮。光今年就連召大學士商議。朝堂上的一些言論很可笑。和蒙古人議和?等他繼位之后,一定要打的那幫韃子再也不敢南犯!
朱厚照思索一會,問幾句張永的理解,吩咐道:“老劉,去找到這個叫張昭的童生。帶他來見我。讓他當面給我講講怎么對付蒙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