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昭返回小安鎮,而如潮水般擴撒的消息也傳到各自的地方去。
皇城,內閣中。
李東陽和謝遷兩人在文淵閣的大堂里敘話。路過的中書舍人們見兩位大佬間氣氛似乎不大對,各自腳步匆匆的散去。
弘治一朝,極少見政治-斗爭的描述。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譬如弘治朝三君子中的王恕,此老活到正德三年才去世,為何在弘治六年就罷官?原因是他和時任的大學士丘濬不和。
再譬如,同為弘治朝三君子的馬文升與劉大夏就不和。而劉大夏和李東陽是同鄉。正德初年,兩人聯手將時任吏部尚書馬文升逼走。
所以,弘治朝的劉、李、謝三位閣老未必見得就是鐵板一塊,看法不同的時候未必就沒有。君不見,正德朝內閣總辭職時,李東陽就沒走。
當然,這并非說李閣老就是反派。李東陽謚號文正,這是文人的最高謚號。這代表著時人對他的總評價。
此時,謝遷便是和李東陽的看法有分歧。
謝遷將茶碗放下,沉吟著道:“賓之兄,天子口諭授一名生員為勛衛散騎舍人無損官制,只是調其隨侍東宮似有些不妥。”官位到他們這個地步,談論評皇帝的旨意并無不妥。
他是很堅定的文官政治擁護者。作為太子少傅,太子名義上的老師,他不希望太子過多的關注武事。而張昭進東宮,無疑是有某種可能。此子對北虜的戰爭頗有見地,就怕他鼓動太子日后往北用兵!
所以,他派人給順天府府尹胡溥打了個招呼:能把張昭壓下去就要壓下去。而且,他知道保張昭的就是李東陽。但剛剛結果傳過來,并不如他的意。
李東陽笑呵呵的道:“于喬,你是說張昭?我族弟相鐸(李教諭)對其評價很高,幾次向我推薦。天子調他去東宮,也是人盡其才!于喬,堵不如疏啊!”
他很清楚謝遷的想法。但是太子點名要張昭去參贊軍務,且和天子說過。只是個八品官而已,何必為這點事和天子鬧?太子如今才十歲,可塑性很大。
張昭不清楚勛衛散騎舍人是干什么。李東陽當然清楚。他當年可是在翰林院坐了九年的板凳。后來又修憲宗實錄,對這些官職、典故非常熟悉。
勛衛散騎舍人是皇宮里的禁衛。擇公、侯、伯、都督、指揮之嫡次子充任。俸秩視八品,侍衛直宿外,或令署各衛所事及聽差遣。
但如今天子不親征,充作親衛的勛貴子弟純粹就是值班站崗,沒有任何前途。有品級的武官子弟都不屑于為此官。
天子用這樣連武官子弟都看不中的官職封給張昭,不會有人有異議。而勛衛散騎舍人,當然是可以到東宮當禁衛。這就是天子秉國十三年的水準體現。
本朝以生員功名出仕的不是沒有。像張昭這個年紀的,多半會在官場歷練后,繼續考取功名,獲得更好的仕途起點、上限。
所以,天子亦展露出對張昭某種程度的認可、期許。否則的話,就不是封這種無關緊要的官。說不定會給個三千營、五軍營百戶之類的官。
謝遷無奈的看李東陽一眼。謝公尤侃侃。然而他的說辭還未出口,就被李東陽堵回去啊。說道:“賓之兄,既然你和張昭熟悉,那你和他談一談。別把太子引向邪路。國雖大,好戰必亡!”
以謝遷多年閣臣的政治經驗,怎么會看不出張昭關于對蒙古戰爭一系列論述的本質?這就是個好戰份子!他主張滅掉蒙古諸部,占領漠北。
李東陽笑道:“于喬不必憂心。我會和他談一談此事的。漠北之地取之無用。”
這個觀點他很早就和族弟李相鐸說過。也答應在張昭取中生員后,召見張昭,為其揚名。不使人才籍籍無名!
他行事平和,沒有謝遷這樣激進。他沒想過通過阻攔張昭進東宮,壓制太子喜歡戰事的想法。還是那句話:堵不如疏。沒有張昭,日后還有李昭、劉昭。
謝遷見李東陽表態,心情略松,和李東陽談起江--西賑災的事宜。
文淵閣大堂中的氣氛就此變得輕松起來。
…
…
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從皇宮中出來,走東華門出宮。下午時分,初冬雨后氣溫濕冷。
數名心腹校尉緊跟著牟斌走在皇城中。牟斌心里沉吟著天子的口諭,想一想,吩咐道:“派人去把錢寧找來見我。哦,趙良,這錢寧什么來路?”
指揮同知趙良是牟斌的心腹手下,洗張昭的底就是他具體操辦的,而與張昭有牽扯的錢寧自然在他的視線中,說道:“大人,他是成化朝大太監錢能的家仆,后來得其歡心,改姓錢。
錢太監當年在我們衛中有些人脈,給他這個假子在衛中謀個差事。現跟著于永的小舅子蔣百戶做事。錢寧幫他在崇文門外的坐商中發牌子收銀子,這一兩個月有幾百兩銀子的收入。”
牟斌點點頭,“這倒是個人才啊!”
一行人出皇宮,直接到城南正陽門外的正東坊牟斌的別院。錦衣衛正經的辦公地點,就在大明門西側。南北鎮撫司,錦衣衛胡同都在那里。
但是,錦衣衛數萬的編制,怎么可能都去錦衣衛衙門中點卯呢?都是分片“開會”。下屬們往往是去上司指定的集合地點。牟斌的別院就是這么一處,在錦衣衛系統內公開的“據點”。
早有人去通知錢寧。錢寧剛出位于京城北面的順天府府衙,就橫穿幾里地,到城南來見大頭目、指揮使牟斌。
牟斌的這處別院占地數畝,庭院內古樹參天。前院中共有八十間房屋。偏東臨假山的小廳中,錢寧見到牟斌。心情忐忑不安。他當然知道他犯的什么錯。他幫張昭作證,實際上暗中使用了錦衣衛的牌子給張昭擔保。
牟斌打量著錢寧幾眼,笑著道:“真是生的好模樣啊!皇爺給張昭的口諭,你聽到了吧?”
錢寧哪有什么節操?他平日里那見得到牟斌。彎著腰,諂笑道:“小的當時不在場。事后聽說。”
牟斌點點頭,“這件事你有功勞,給咱們衛里在皇爺面前爭了光。本官向來是有功必賞。你干個總旗吧。崇文門那里別鬧出亂子來。另外,張昭哪里有什么事,及時向我匯報。”
錢寧大喜過望,跪地拜謝道:“小的知道。小的謝大人栽培。”話是如此說,心里卻是明白沾了張昭的光。但能接觸到牟指揮使,他未來上升的空間就大咯。
牟斌笑笑,揮手讓錢寧下去。很多事情,他沒必要和錢寧說清楚。
天子為什么要出手幫張昭?太子的請求是一個原因,另外就是當年李夢陽案的影響。
當年戶部郎中李夢陽下詔獄,是他一手操辦的。當天子亦有苦衷啊!皇后、壽寧侯的母親金夫人在天子面前哭泣,天子能如何?而他知道天子根本就不想處罰李夢陽,因而好吃好喝的伺候著李夢陽。
天子對張昭有一定程度的認可,否則不會調他去東宮。而很顯然,天子不想壽寧侯再鬧騰,直接給事情定性,就是劃了一條紅線。
天子關注的人,他當然也要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