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張昭現如今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存在這名書生能徑直沖到他們面前的情況。
王武一個箭步,擋在張昭和王小娘子幾人面前。隨即,訝然的低聲道:“相公,是曾復哲。”
當日,曾復哲帶著人在王家直接闖到張昭的小院們前。攔住他們的就是王武。這會哪里會認不出來?
王小娘子自然也認出曾復哲,還有后面從樹林追出來的女子,正是九月二十七日叫她“表嫂”的閨中密友,甘州衛指揮使吳桉的女兒:吳姍。
曾復哲十九歲的年紀,典型的西北男兒,身量頗高,相貌英俊。穿著天藍色直裰,頭戴儒巾,氣質出眾。這個年紀的生員,可以稱的上年少有為。
但此時,曾秀才的俊臉上帶著難言的情緒,有憤懣、不爽、郁結、心疼,他曾經所愛慕的女子,現在已經成了別人的妾室。當然更多的是一股怒氣,直沖沖的過來,高聲、義正言辭的道:“張相公,你也是讀書人,怎可帶著女眷拋頭露面,在此游蕩?你不知道這里是弘道書院士子常來的地方嗎?”
說著,目光落在王小娘子玉容之上,心中驟然一疼。他為平涼府大戶子弟,這個年紀早非初哥。只看那張略顯清廋、明艷的臉蛋上眉眼的細微改變,就知道她已為人婦。
還有比這個更痛苦的事情嗎?一想到張昭擁著這絕美、整個三秦大地的青年俊杰都求之不得的美人兒享受,他就熱血上涌。更關鍵的是,王小娘子還是妾!
這個王八蛋!
“王姑娘,你也是飽讀圣人經義,出身詩書翰墨之族。有哪一條禮儀允許女子在外游玩,將容貌展露給其他男子觀看?你看你今日之行?”
曾復哲很激動的指著沿湖的河堤。
按照標準的程朱理學的規定,女子確實不能在拋頭露面的。所謂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以,各種流傳下來的小說中,官宦的女眷出行,往往都是馬車代步,到地點后清場,不會將容貌泄露絲毫。
但是,程朱理學對女子的禁錮,體現在日常生活中的,威力最大的,就是不允許改嫁這一條。叫做“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里面有很深刻的歷史原因。
因為明清兩朝的規定是,只要節婦不改嫁,可以免除其夫族全族的徭役。所以,知道內情了吧。
其他的就算了。
像曾秀才現在扯淡的,女子不能在人前出行。在江南之地,采桑織布,這都是需要女子來做工,不出門怎么吃飯?
像北地,民風彪悍,小娘子單獨騎驢出行,你又待如何?還真能把人關在家里?
所以,不可否認程朱理學對中國人的行為改變之大,對藝術、服飾等等方面都有影響。但是要說像框框的律法一樣,一條都不能犯,那是扯淡。
張昭微微皺眉,這小年輕讀書腦子讀傻了吧?
正要吩咐時,王小娘子沉下臉,嬌斥道:“曾公子,我隨我夫君同行,有何不可?怎么就成了不守婦德?倒是你,明知道我已嫁人,還上前來稱我為‘王姑娘’是何意?”
后面,跟著趕過來的龐泰剛好見到這一幕,心里禁不住笑起來。
王姨娘的性子喲,與眾不同!嘿嘿。直接把這姓曾的齷蹉心思給挑出來。
曾復哲氣勢立即就跌了大半。心情郁悶難言:他正在被朝思暮想的姑娘翻臉訓斥。“我夫君”這三個字,真是像針一樣扎在他心頭。
幾句話的功夫,甘州衛指揮使吳桉的女兒吳姍匆匆趕來,先福一禮,致歉道:“張相公,雪姐姐,奴家表哥近日心情抑郁,舉止失禮。奴家代他賠罪。”
王小娘子冷哼一聲,惱怒未消的偏過頭。她和自家夫君正享受甜蜜的二人時光,突然冒出這么個人,指責她有失婦德,敗壞她名譽,她能不氣嗎?
一雙明眸和張昭對視。這件事怎么處理,她當然要看夫君的意思。出嫁從夫啊!
而王小娘子這個舉動,讓曾復哲心里的火氣更甚,扭頭道:“表妹,我哪里失禮了?要你管我的事?”說著,看向張昭,拱手道:“張相公如今位高權重,但在下只有一根硬骨頭。看著不平之事就要說道說道。要殺要剮,你隨便吧。”
張昭輕輕的拍拍又要化身“王六小姐”的王小娘子的手背。他自己的美妾被人如此去說,他有怎么可能不生氣?淡淡的道:“曾秀才,我不管你是碰瓷還是裝逼,或者就是來發泄不滿,這件事總要有個交代的。叫你爹來見我吧!”
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在我面前說骨頭硬?
吳姍臉色微變。
而一腔“正氣”、“熱血”的曾復哲嘴角抽了一下。這種威脅他當然聽的懂。
就在張昭示意王武、龐泰將面前這幾個人給清場時,湖堤的盡頭,數名男子快步而來。為首的中年人身穿月白色儒衫,滿臉的焦急,上前來,彎腰作揖,懇切的道:“在下是平涼府曾云軍,拜見張相公。”長揖不起。
曾復哲看著自己二叔如此恭敬,心中在這短短的一瞬間五味雜陳。
張昭沒興趣在這種面子功夫上拿捏此人,抬手示意他起來,徑直道:“你和這個曾秀才是什么關系?”
曾云軍起來,但還是微微彎著腰回話,表示尊敬,“在下是他的二叔。”
張昭“哦”了一聲,道:“剛才你這位侄兒指責我的女人不守婦德。還說他自己骨頭很硬。呵呵!”
曾云軍心里大罵侄兒傻逼,一咬牙,說道:“張相公,在下這就將他帶回去,在祖祠里將他從曾家除名。從此之后,我平涼府曾家不再認他這個子弟。”
他在數日前就抵達三原縣。在朝廷詔令抵達后,曾家和甘州衛就決定投降。
而他便是來向張昭表示投降的意向的。不管張昭怎么折騰,曾家都會配合。只求給曾家留一條生路。
不過,張昭剛剛納了一房美妾,還陪嫁著兩個俏丫鬟,想想都知道張昭在忙什么。少年貪歡。他這種人情練達的人物,自然不會上門求見,惹人生厭。
他今天打聽到張昭出門,早早的等候在清浴湖中,為的就是制造一個偶遇,然后將好處送給張昭。給朝廷也是給,給個人也是給。難道張昭會不收?
不曾想,他在弘道書院讀書的侄兒會干出得罪張昭的蠢事。他得到仆人的匯報趕緊過來。
張昭瞥曾云軍一眼,道:“你當這是玄幻小說吶。”做一個手勢,讓親衛們將這些人都攔住,帶著王小娘子和兩個俏丫鬟繼續沿著湖堤而去。
這時,曾云軍焦急的喊聲從背后傳來,“張相公,張相公,曾家愿意贈送你兩萬畝良田,十萬兩白銀…”
他已經顧不得保密什么的。
張昭回頭,掃身后的幾人一眼,淡淡的道:“清查土地,一切都會按照大明律辦。曾二叔早點回去洗洗睡吧。”
帶著王小娘子離去。
冬季的寒風從湖面上吹過來。吹得滿頭冷汗的曾云軍只覺得寒意刺骨。大明律,要死人的啊!
而曾復哲呆呆的站在原地。他剛才是不是太沖動了點?而對未來的擔憂不可抑制的從心底涌起來。腿,有點軟!
吳姍看著曾復哲,“唉…”
張昭啊!他真的是你能惹得起的嗎?破家縣令,滅門令尹。而縣令、令尹在張昭面前能有座位?
她這個表哥沒搞明白十八歲的伯爵到底意味著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