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給子孫”
聽到劉預的話后,他的妻子王則卻是微微有些驚訝。
“陛下,臣從來都是聽人家說,為君王者,都想著把宗廟社稷留給子孫后代,可從來沒有要留著一個敵虜的金冠當寶貝要給后人的。”
王則立刻就是打趣道。
聽到她的話后,劉預卻是搖了搖頭,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道。
“自夏君家天下以來,歷經千年,我諸夏子民已經把江河所至的地域都踏遍了,等到強漢之時,跨域萬里,已經東抵大海,西控戈壁,南達林邑,北御塞外。”
“天下人都以為這就是全部的天下了,可是超出這個疆域之外的天地,其廣闊無垠,卻是遠遠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
劉預用手撫摸著繳獲來的羌胡酋長金冠,認真的說道。
“這禍亂中原的羌胡,如今居住的地方,尚在漢九原郡之南,秦漢將士鮮血換來的故土,卻稱了羌胡的牧馬地。”
“我要把這羌胡的金冠奉為復漢以來的武德之物,一頂金冠遠遠不夠,我要把秦漢河南地的所有胡虜頭上的金冠都取來,等到還復舊都的時候,用這些金冠筑起一座武功高臺”
劉預說道這里的時候,已經有些自言自語的陷入了憧憬之中。
所以,華夏武人的終極武德,必定脫不開封狼居胥和勒石燕然。
劉預對于如今天災不斷的天下局面,并沒有十分的把握,能保證達到前人這種豐功偉績。
但是,收服羌胡占據的河南地,劉預覺得還是應該能實現這個目標的。
聽到劉預的話后,王則立刻也想到這兩個典故。
“陛下的意思是,要比擬封狼居胥和勒石燕然嗎”
“不錯,這兩個豐功偉績,雖然足以彪炳史冊萬年,但是卻都是在草原塞北,普通的百姓根本無從見識。”
“而如果在京師筑起來一座盛放四方征戰繳獲的珍寶,用來激勵國中士人的話,豈不是真正的物盡其用嗎”
劉預對于自己剛剛冒出來的這個想法,立刻就是興奮了起來。
國人的史料記載在世界上都是最準確考究的,但是在如何宣示武力的事情上,劉預卻是總覺得還要有許多補充的地方。
畢竟,那些懸首藁街、筑京觀一類的東西,往往都沒有很長的保質期。
就比如堆砌的京觀,永不了多長時間,就全部干癟,還得用土封堆起來,只要半年之后,就完全變成了普通的土坡,對于后人來說,除非挖開,否則沒有最直觀的感覺。
而其他的表、闕之類的東西,往往都是莊嚴有余,而對于武力裸的炫耀卻是不足。
“等到討滅了胡虜之后,朕要把胡虜的一切奇珍異寶,都盛放在其中,讓天下的黎民士人都知道這份武德”
“不僅如此,等到朕死了之后,每一位新君繼位,都必須要在給這座展示武德的殿堂中增添新的戰利品”
劉預知道,在與秦漢對標的古羅馬時代,出征得勝歸來的執政官或者是總督,都會獲得人民的夾道歡迎,在盛大的凱旋儀式上,不僅所有城內的公民都會享受到勝利的獎賞,人民也會為得勝歸來的將士,筑起一座座的凱旋門或是凱旋柱。
曾經看到這些記載的劉預,都是那么的神向往之,要是漢唐盛世時代,那一樁樁的吞天武功不知道要立起來多少的凱旋門或是凱旋柱,估計可以從長安一路排列到洛陽吧
“啊陛下說的可是真的”王則吃驚的微微張開了嘴巴。
“當然是真的”劉預非常肯定的說道。
“可是,一旦大漢還于舊都,定鼎天下之后,四方的夷狄肯定都是賓服順從,四鄰皆是臣仆,如何再能擅起征戰呢”
在與劉預相處的時間久了之后,王則對于這種軍國之事也是越來越有興趣了,并且很快從中獲得了自己的許多見解。
“哈哈,朕剛才說了,這天下之大,可遠超過任何人的想象”劉預大笑起來。
“能有多大瘴癘荒蠻之外,難道還有膏腴之地”王則認真的問道。
秦漢以來的中國人,從來沒有坐井觀天過,他們一代代的披荊斬棘,把華夏黎民的領地拓展了數倍之多。
到了后來之所以放緩了擴張的腳步,并非是他們不知道世界很大,而是因為這些先民們都已經探索過了許多的地方,卻最終發現目之所及的世界中,最好的土地早就已經被華夏人占領了。
其它的諸多地域雖廣,卻不值得花費巨量的人力物力去征服了。
“天下太大了,怎么會只有中原這一處膏腴之地”劉預說道。
“等到將來,四方的蠻夷賓服之后,絕對不可以自矜自傲,要讓這些盤踞在大漢疆域的諸胡六夷全都往西征討,哪怕是一年,不,哪怕是十年往西開拓一城之地,也遠比把蠻夷內遷內附的強啊。”
自從東漢末年以來,位居歐亞大陸腹地高壓地帶的草原上,一代代的游牧民族就面臨著越來越大的生存壓力,這也是他們一代代越來越強烈南侵的根本原因之一。
這些生活困苦的游牧民族,抗拒寒冷災害的能力比中原的耕作民族更加的薄弱,迫于生存壓力,其中的大部分人只能硬著頭皮往南侵襲。
南下的時候,如果遇到的是強悍的中原政權,往往都會在作戰失敗后,淪為附庸仆從,一如五部匈奴被拆分壓迫的命運。
但是,一旦南下的時候,中原政權是羸弱不堪,那么所謂的五胡亂華,以夷亂華也就以血腥的方式開始了。
但事實上,在小冰河時代,東亞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還有另外一條遷徙的路線,可以緩解草原生態惡化帶來的生存危機,那就是往西遷徙。
先是越過西域都護府北面的金山,然后就可以抵達遍布著綠洲草原的河谷地帶。
當年秦漢之際,被匈奴人擊敗西遷的大月氏人,就是抵達了這個地方,一群在東亞草原霸主馬蹄下倉皇逃生的西戎,竟然成了河中一帶最強大的武力集團。
當然,除了河中草原河谷之外,繼續往西北而去的話,就是廣闊無垠的西徐亞草原,那里的游牧民族也是同樣的眾多,而且戰力都幾乎落后東亞草原同類一個世代。
一想到這遙遠的未來景象,數以十萬計數的東亞游牧民族,浩浩蕩蕩的沿著歐亞草原一路向西,驅趕著一眾西徐亞人、阿瓦人、哥特人、薩爾馬提亞人如驚獸一般涌入羅馬帝國,那場景簡直就是太令劉預激動了。
“等到那個時候,那些黑森林里的日耳曼人,將會把對黑發東亞人的恐懼刻在基因里”
不過,劉預的這一番憧憬,卻是有些太過遙遠,因為眼下最棘手的問題,卻是一件接一件。
等到劉預命令旁邊的女官,把這頂金冠妥善收藏起來之后,一名通報的侍者卻是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這是剛剛在滎陽拉攏了部分豪強投向青州漢國的司隸校尉劉暾的急報。
一看到奏報的內容之后,剛剛還一臉高興的劉預立刻面色陰沉了下來。
旁邊的小皇后王則,立刻察覺到了一絲緊張的氣氛,立刻就是關心的問道。
“陛下,發生了何事”
在劉預的皇權架構內,并不忌諱皇后過問朝政,畢竟寒門出身的皇帝,本來就是宗親薄弱,要是連皇后的權力都自我限制話,反而不利于皇帝權力的保障。
“司州滎陽郡的匈奴人徹底退兵了。”劉預說道。
“啊,這豈不是好事嗎”王則微微一愣,幾乎是只身赴任的司隸校尉劉暾要是能以微弱的力量,就把匈奴人給趕出滎陽難道不是一件大好事嗎,為何要如此凝重的表情呢
“匈奴人并不是被打退的,也不是糧盡退兵的,雖然他們的確已經缺糧食了。”劉預苦笑著說道。
“那是因為何事退兵”王則緊張的問道,她已經察覺到了不妙。
“司州滎陽發生了瘟疫旬月之間,已經上萬人染病”劉預低聲說道。
“瘟疫是何種瘟疫”王則一臉的驚恐問道。
與饑荒戰亂不同,這瘟疫一旦發作起來,根本不管你是高門華族,還是寒門黔首,統統都是一視同仁,生死之事根本非人力所能制約。
王則的母親華氏就是數年之前,感染了傷寒病,在極端的時間內就年紀輕輕的殞命了,所以身為豪門貴女的王則,對于瘟疫之說有著發自內心的懼怕。
“不知道。”劉預搖了搖頭,說道。
“劉暾只是說,胡虜撤退的時候,留下了許多的死尸,個個都是肌膚爛潰,多有膿瘡發于體表”
“如今半個司州已經人人自危,劉暾此時上表,就是想讓朕發令,禁絕司州流民入兗州,防止流傳過來。”
身為司隸校尉的劉暾,對于瘟疫的事情雖然是束手無策,但是自從東漢末年的時候,天下爆發的數次傷寒等瘟疫的事情早已經深入人心,雖然不知道如何醫治,但是禁絕商旅往來,卻是能減少傳播這件事情,還是人盡皆知的。
劉預想著,不知道這一次司州的瘟疫,到底是什么病癥,要是能清晰的描述出來的話,劉預根據后世的印象,也許還能判斷出來一些傳染病的名稱,說不定就有什么防治的手段。
心中焦急的劉預,立刻起身往外走去,他要派人去司州好好調查一番,看一看這一場能把滎陽郡的匈奴人嚇得匆忙退兵的瘟疫,到底是什么傳染病
急步匆匆的劉預剛剛走了兩重門,卻突然把迎面來的一人給撞了個滿懷。
只聽得哎呦一聲,一名男子被劉預直接撞得后仰到底了。
“何人如此無狀”
倒在地上的那人立刻就是開口喝問道。
“啊,陛下”
待看清是劉預之后,那人立刻就是賠罪到。
原來是有入內奏對之權的公孫盛。
劉預此時心中裝著心事,根本無心計較這等小事。
他打算問道公孫盛可是有什么事,不過他還沒有張口,公孫盛卻是搶先問了起來。
“陛下如此匆忙,可是司州戰事有大變故嗎”
公孫盛問道,他如今參贊外事,似乎沒有聽到司州有大事啊。
等到公孫盛聽到劉預說司州發生了瘟疫,想要派人去查看一番后,沒有想到公孫盛卻是滿臉的不甚在意。
“陛下,臣覺得,這瘟疫之事,不管是何等病狀,都不是人力所能解救的,況且如今司州的瘟疫,應該只是在滎陽一郡,并不是算的什么大事,不值得陛下如此焦慮”
聽到公孫盛的這話后,劉預的臉上滿是不可思議。
“尚書之言,難道是真心的嗎”
公孫盛聽到這話后,卻也是有些疑惑。
“對啊,陛下,這等瘟疫事情,但凡是遇到兵禍災荒,哪一年不是發生個一兩次啊。”
公孫盛說道這里的時候,微微瞇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回憶著什么。
“臣記得,在晉永興年間,就曾在司州、冀州發生大瘟疫,死者數萬之多,而后的幾年,在關中、江淮之地,也是發生多次,根本就是人力所不能制的,要是興師動眾,除了空廢人力物力之外,說不定還要多死一些人,主需要各郡縣塢堡寨邑閉門戶自守好了。”
劉預立刻驚訝的問道。
“那當年發生了瘟疫,是如何好起來的,晉廷官府當時就是如此這般嘛”
公孫盛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說道。
“對啊,官府也不是神仙,這瘟疫多有神鬼之力作祟,如何能有什么章法,要說好起來的話,等到那些染瘟疫的人死完了,也就沒有了。”
聽到這話后,劉預差一點為之氣絕。
怪不得歷史上,東漢末年的幾場大瘟疫下來,建安七子這等高門名人都掛掉了大半,看來面對各種瘟疫,是真的束手無策啊。
這時候,公孫盛卻是跳過此事,然后說道。
“陛下,此時有一件事,可是比這司州的瘟疫還要緊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