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這還緊要的事?何事?”劉預聞言立刻問道。
“晉并州刺史劉琨,離開晉陽去往了常山郡,大肆集結常山、中山兩郡的兵馬!”公孫盛說道。
“集結兩郡兵馬?”
劉預聽到這個消息后,微微皺起的眉頭。
他知道,晉并州刺史劉琨在不久之前發布了檄文給四方州郡,約定在今年秋季九月的時候,共同舉兵圍攻匈奴漢國,號稱要會師平陽,迎奉晉懷帝司馬熾的骸骨。
對于晉廷州郡勢力圍攻匈奴漢國這件事,劉預自然是樂見其成,不過對于這次軍事行動的結果,劉預卻不怎看好。
“劉琨不是說要在九月進攻胡虜嘛,這還有好幾個月呢,為何現在就要集結兵馬了?難道是?”
劉預立刻想到了其中是否有什么針對自己的陰謀。
“陛下,劉琨集結常山、中山兩郡兵馬卻不是要圖謀冀州,而是要率軍援救晉陽!”公孫盛的話立刻打消了劉預的擔心。
“援救晉陽?晉陽怎么了?”
劉預微微有些驚訝,如今能威脅并州晉陽的勢力,除了南邊的匈奴漢國之外,就沒有其他的勢力。
但是匈奴皇帝劉聰親率的大軍還在河內郡沒有退兵呢,只有河南一帶的匈奴兵馬撤退了。
匈奴漢國在主力出征的情況下,難道還有余力進攻晉陽嗎?
要是這樣的話,那匈奴漢國的真正實力恐怕要遠超十萬兵力了。
“臣聽回報的密探說,是并州刺史劉琨聽信了奸人誣陷,不辨是非曲直,把手下的奮威將軍令狐盛斬殺了,其子令狐泥逃奔匈奴!”
公孫盛的話,立刻就讓劉預想起了這一件改變劉琨命運的大事。
縱觀劉琨出仕以來的經歷,最開始的時候,劉琨是出身高門的風流權貴公子,其母親郭氏是‘妖后’賈南風的姨母,劉琨也就順勢攀附賈南風系的權貴賈謐,這個時候稱其為‘賈后黨的紈绔子弟’絲毫不為過。
等到后來趙王司馬倫得勢篡位的時候,司馬倫的太子又是劉琨的姐夫,劉琨又出仕司馬倫偽朝,這個時候又有了‘阿附逆賊’的名頭。
至于后來歷任諸王,也都沒有絲毫影響劉琨的權勢地位,反而是越來越顯赫起來。
再加上劉琨本身性格的原因,其虛浮政事和嗜好享受的行為并沒有徹底改變。
也正因為如此,這才在歷史上發生了,劉琨寵幸樂人徐潤,冤殺了將領令狐盛,導致后來令狐泥引匈奴兵馬攻陷晉陽的事情。
“如此一來,恐怕晉陽危矣!”
劉預立刻說道。
“對啊,陛下可知,那令狐氏乃是晉陽豪族,晉陽內外的虛實都盡在令狐泥心中,一旦其為匈奴兵馬引路,只怕晉陽必不保也!”公孫盛繼續說道。
劉預點了點頭,他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劉琨此舉不僅會讓手下將吏寒心,特別是被劉琨冤殺了的令狐盛身后的令狐家族,更是會與劉琨反目成仇。
自從東周春秋時代,令狐氏開宗以來,在并州太原經營已經近八百年!
雖然如今沒有位列上品世家,但晉陽令狐氏其宗族勢力幾乎不弱于任何高門世家。
可以想象,作為并州刺史的劉琨,得罪了令狐氏的后果是多么的可怕。
“如此一來,劉琨到常山兩郡調集兵馬,也在情理之中。”劉預倒是微微有些擔心,不知道這一次劉琨能否守住晉陽城。
晉并州刺史劉琨,對于征戰之事從來都不擅長,或者說是非常的不擅長,幾次擊退匈奴人北犯,都是依仗手下的將領和拓跋鮮卑。
如今因為冤殺令狐盛,必定損失部分晉陽籍軍士的支持,另外拓跋鮮卑單于拓跋猗盧也忙著和羌胡爭搶九原郡故地的草場,恐怕也是無暇顧及劉琨。
這時候,公孫盛卻是微微一笑。
“陛下,如今劉琨把常山、中山兩郡的兵馬調走了,其兩郡必定空虛,無以防備,不如待劉琨回返并州的時候,發兵襲取常山兩郡,如此一來東出太行的鎖鑰之地,就盡數歸于陛下掌控了!”
公孫盛這么說,其實并不嚴謹,因為如今羯胡余孽石虎等人占據的趙魏之地,也是有關隘的。
要是占據了常山、中山兩郡之后,就能徹底斷絕劉琨在冀州的勢力。
不過,劉預卻是想都沒有想,就直接拒接了這個建議。
“不可,朕當初可是傳檄天下共討胡虜的,要是胡虜圍攻晉陽,朕卻出兵襲取劉越石的后方,那豈不是成了匈奴胡虜的朋黨之徒了!?”
“勢必為天下人所輕,雖得兩郡之地,卻將失豪杰之心,不可取也!”
聽到劉預的拒絕后,公孫盛顯然是早有準備,他緊接著說道。
“劉琨以常山、中山兩郡供應并州諸軍,征繳士民頗為嚴苛,要是陛下不愿意受天下所指,而不取兩郡的話,臣還有一計!”
“只需要派人曉喻兩郡豪強,允諾以厚遇,則諸豪強可自獻兩郡,也就省卻了陛下所憂慮的麻煩!”
“一如博陵崔氏之事也!”
聽到公孫盛的話后,劉預開始的時候,還微微有些意外,但是細想之后,卻又立刻明白了。
在劉預的思維里,始終有民族之別,雖然劉琨是晉臣,不屬于自己人,但是在對抗匈奴人這方面,劉預卻覺得是同氣連枝的。
但是,在公孫盛的心中,哪怕公孫盛也甚是厭惡諸胡六夷,卻絲毫不影響他借此機會侵吞劉琨的地盤。
劉預略微有些無奈,開始耐心的跟公孫盛解釋道。
“要是劉琨抽調了常山兩郡兵馬去晉陽的話,朕是肯定不會借機襲取兩郡之地的,就算是先生所說的利用豪強智取的方法,我也是不贊同的。”
“如今天下大亂,司馬晉室雖然尚有數州之地,但是在中州民心早已經盡失,誰要是能討滅胡虜,然后解決附塞入內的各路戎夷,誰就能重拾民心,定鼎中原!”
“如此形勢下,我們只需要重耕養戰,打敗胡虜是完全有可能的!”
“至于像是劉琨這些晉室的忠臣,都已經是人人自顧不暇,晉室氣數只會日漸削弱,連胡虜尚且不能抵御,等到將來,又如何能擋強漢虎賁之卒!”
“更何況,等到這些晉室余黨無力抵御胡虜的時候,說不定就會親自來降!”
“晉室諸鎮不過是些冢中枯骨罷了,不值一哂!”
聽完了劉預的話后,公孫盛也是認真想了想,然后說道。
“既然陛下執意如此,那臣就不再贅言!不過,要是劉琨集結兩郡兵馬擊敗了胡虜,說不定真的要直搗賊巢平陽了,那樣的話,晉室恐怕要聲勢復振啦!”
劉預聞言,立刻就是笑了起來。
“哈哈,依我之見,先生這是多慮了,五部匈奴在并州一帶,早已經逾百年之久,大多視其為故土,以劉琨之力,絕對是難以望廓平陽。”
劉預說到這里,眉頭微皺。
“反而是擔心劉琨保不住晉陽,失地敗兵,徒增胡虜之威啊!”
劉預和公孫盛兩人,邊走邊說,很快就來到了前面的議室,兩人剛進去坐下,立刻就有侍者進來通報,說是侍中郗鑒、華琇,還有大司農崔遇三人來拜見。
郗鑒等人進來之后,劉預立刻又得到了另外一個消息。
“陛下,剛剛得到遼東傳來的消息,鮮卑慕容部酋帥慕容廆正準備會盟東夷諸部,打算南攻樂浪、帶方兩郡!”
大司農崔遇,最近一直負責聯絡東夷校尉崔毖,遼東一帶的各種消息也最是靈通。
“慕容鮮卑?”劉預一聽,立刻就是一陣煩躁。
自從曹魏時期,割據遼東的公孫氏被消滅之后,自漢代以來,在遼東繁衍數百年的許多漢人宗族勢力,也一同遭到了嚴重的削弱,一場夸耀曹魏武功的屠殺,近乎斷絕了漢人在遼東的絕對優勢地位。
隨之而來的鮮卑系諸部、扶余系的高句麗,肅慎系的梁貊等蠻族趁虛而入,在遼東一帶呈現出來的日漸壯大的氣勢。
“如今的慕容鮮卑,實力如何?有部民多少?士卒多少?”劉預立刻問道。
聽到劉預的發問后,不僅是崔遇,就連郗鑒、公孫盛等人,也都是默然搖頭。
劉預見狀,沉吟了一下,說道。
“那慕容鮮卑,比之段部鮮卑,如何?”
聽到這個問題后,華琇想了一下說道。
“段部諸人,多類粗豪軍卒,遼西雖然有臨近中原的便利,但是流民寓士,多不愿依附段部,反而是居于遼東的慕容部,歷來都是有傾慕教化的名聲,對待士人也都是禮遇有加。”
“所以,如此說來,段部兵馬可能略勝于慕容,但是慕容部民眾丁口卻要勝過段部!”
“不過,如今的慕容酋帥慕容廆,卻早就領受晉室的官職,在遼東頗有威望,要是能會盟平州東夷諸部的話,其集結的兵馬必定不弱于段部!”
聽到這一番分析后,劉預立刻對于慕容鮮卑的實力有了直觀的了解。
在場的這些人,除了劉預之外,其實都沒有把段部、慕容部這些東夷鮮卑當成什么了不起的潛在威脅。
畢竟自從秦漢以來遼東的蠻族,一直都是弱的很,不要說和草原上的威脅想比,就連西北的羌胡威脅都比他們大。
更何況,遼東一帶的這些蠻族,往往都對中原政權順從的很是恭敬。
但是,劉預知道,正是從段部、慕容部開始,遼東一帶屢屢出現威脅中原政權的強權。
“這么說來,要是慕容鮮卑真的率軍南襲,以張統的軍力,恐怕難以抵擋啊!”劉預有些擔憂。
如今的樂浪、帶方兩郡,雖然本身的實力沒有太多的增強,其中的耕作出產也頂多能自給自足。
但是在有了源源不斷的物資支持之后,兩郡的漢人勢力很快擺脫了高句麗襲擾威脅。
半島南方一隅的扶余百濟,在幾次軍事失敗后,逐漸乖乖淪為了仆從,幫著漢東平州刺史張統,大肆擄掠更加落后的馬韓、辰韓等人為奴隸,然后轉賣給到青徐一帶為耕奴。
所以,要是失去了帶方、樂浪兩郡的話,劉預不僅要失去兩郡數萬戶漢人,還要失去一個非常好的獲取耕奴的渠道。
要知道,如今漢國的軍事行動越發的頻繁,那些軍府兵的土地,幾乎都得指望耕奴來勞作了,僅靠軍府兵的家眷耕種那絕對是供養不起一名脫產的武人的。
“帶方、樂浪兩郡山丘遍布,只要扼守塢堡城邑,然后堅壁清野,等到侵犯的東夷一無所獲之后,肯定自會退兵。”
不久之前,公孫盛剛剛替劉預前往帶方郡,封張統為侯,對于那里的山川地理還是比較熟悉。
“堅壁清野,則必毀棄諸多,東平州兩郡本就貧乏,要是如此一來,就算慕容等諸夷退兵,兩郡也將元氣大傷!”
郗鑒微微搖了搖頭,然后說道。
劉預也是如此認為,所謂的‘堅壁清野’,雖然可以盡量抵銷來犯之敵的威脅,但是本身也是自損自傷的招數。
比如,要是敵人在糧田成熟的時候來犯,守軍如果來不及搶收糧食的話,往往都會把所有的農田付之一炬,防止落入敵人手中,如此一來,大半年的辛苦勞作,就統統化作了灰燼。
“可要是想保糧田等,就必須野外陣戰,東平州兩郡不過五千兵馬,就算是勿分老幼,也必不過萬余人,如何能擋住慕容諸部?”公孫盛說道。
“那要是以舟船運援兵呢?”大司農崔遇忍不住疑問道。
“東平州兩郡的糧草儲備,勉強自足,要是運軍卒去的話,就必須要連同糧草一起運送,這海上風浪難料,只怕損耗不啻于千里輸送!”
劉預說道。
如今劉預手中,最缺乏的就是糧食,西晉末年的一系列氣候異常,導致北方的收成減產三四成,就已經算是豐收之年了,可想而知,儲備糧食是多么苦難的事情。
這時候,郗鑒卻輕輕一笑,神態自若的說道。
“陛下,臣有一策,將來或可退慕容部之兵!”
“郗公,是何良策?”劉預立刻來了興致。
“既然已經提前知道慕容部將有異動,不如先發制人,御敵于門戶之外!”郗鑒說道。
“此話何解?”
“臣觀平州的輿圖,要想由遼東進入帶方兩郡,就必須由西安平渡馬訾水,沿著山道南下至渾彌以北,然后再渡彌水,才能到達帶方郡。”
劉預曾經專門派人繪制各州郡的地形草圖,沒想到郗鑒僅僅看過一次,就把其中的山川形勢記了下來。
“如此一來,只要扼守西安平至渾彌這條畢竟之路,任遼東之敵有多少,都將無功而返!”
“除非,他們不走這條平坦大道,而是由蓋馬群山轉進,要是那樣的話,這些蠻夷還能有余力攻掠帶方兩郡,有如此巨寇,東平州兩郡也不必勉強了。”
聽了郗鑒的話后,劉預不禁是豁然開朗。
“呵呵,要是慕容鮮卑繞道蓋馬群山南下,且不說近乎三倍的路程有多艱險,單單是要橫穿高句麗的腹心之地,就能招致高句麗夷虜的拼死抵抗。”
“這些夷虜雖然粗鄙,未必知道假道伐虢的典故,但是這其中道理,也肯定是明白的!”
說道這里,劉預已經明白了郗鑒的意圖。
“如今渾彌以北的山地,盡數在高句麗手中,陛下可以先發制人,以強兵襲取渾彌的河口,然后修筑堡壘扼守要道,以精兵拒險而守,慕容諸部皆是為剽掠而來,一旦損失太甚,必定不敢繼續!”
只見郗鑒說到此處,又是微微一笑,說道。
“更何況,臣覺得,這慕容廆所謂會盟邀擊樂浪之事,多半是別有它圖!”
“平州十萬計的丁口近在咫尺,慕容廆不謀取這些,卻要勞師動眾,趨行數百里,攻帶方郡這等荒蠻之地,豈會有如此道理?”
劉預聞言,立刻就放下了大半的擔心。
“要是依照侍中之策,還得需要一支精兵攻取,然后據守渾彌啊,不知道郗公覺得,哪一支郡府兵可以?”
要是據守山地要塞的話,倒是可以省卻許多的兵力,順帶省掉許多的物資轉運了。
“不需要軍府士卒,只需要把冀州新降的太行雜胡諸夷遴選一遍,挑選其中精健者,就足矣!”
“反正這些雜胡諸夷,都不肯耕種,只會以剽掠為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