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分鐘,唐寶娜和楊真兒已經坐電梯上來了。
向坤開門把她們迎了進來,一進門看到屋里的情況,唐寶娜和楊真兒都是一愣——客廳里擺滿了多臺電腦主機和外設,各種電源線也是交錯在一起,鋪滿一地,看著頗為混亂,和之前空空蕩蕩、清清爽爽的客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好意思啊,我房間太小了,東西擺不下,就都拖到客廳來了。這段時間都在忙這個項目,所以經常忘了回微信,電話也老是沒接到……”向坤半真半假地解釋道。
“向大廚,你這屋里……直接都沒地方放吃的了啊?”楊真兒提著兩袋早餐,頗為驚詫地問道。
唐寶娜回頭看向坤:“你昨晚不會通宵了吧?看著你好像狀態不太對?”
連她都感覺出來了?向坤立刻有些自省,雖然在白天的時候,饑餓感帶來的狂躁相較夜晚會減輕許多,但影響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一些,他在刻意控制的時候,陌生人或許不會覺得有什么異常,像唐寶娜這種最近經常和他有接觸的朋友,卻還是有可能察覺到變化。
“是啊,是很晚才睡。”向坤干脆就勢說道。
楊真兒說著,把買的早餐放在向坤的電腦椅上,說道:“得咧,那我們把早餐放這,你趕緊地吃完繼續去補眠吧。本來想說我們倆在你家陪你吃下早餐的,這看著你家也沒地方吃啊,我和娜娜還是帶到公司去吃吧。”
“哎?小黃人?向木匠,你這有這么多個,送我一個唄?”正準備離開的楊真兒看到開著門的房間里有幾個小黃人木雕,極感興趣地湊過去撿起一個說道。
“行啊,送你一個,然后生日禮物就沒了。”向坤說道。
“那可不行!你這小黃人明顯就是隨便做著玩的!粗制濫造啊!還扎手!不行,你得專門給我弄一個和娜娜家的saber差不多的!”楊真兒連忙將那小黃人木雕放回去。
唐寶娜趕緊拉著楊真兒離開,怕影響向坤的休息:“走了走了,上班去了。”
送兩人出門的時候,向坤說道:“我睡個兩天好好休息一下,明后天應該就恢復了,項目也已經做的差不多,后天晚上再過來吃飯吧?我還欠娜娜好幾頓飯沒還清呢。”
“好啊!那就辛苦向大廚了!”唐寶娜走進電梯后轉身對他笑道。
楊真兒也趕緊補充道:“不能少于六……唔,七個菜!不包括湯!”
唐寶娜笑:“七個菜你也吃不完啊!”
“不是還有你么?你那么能吃……哎呀!君子動口不動手!”
看著電梯門關上,向坤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們倆有時候還真是挺逗比的。
他沒有立刻跟著離開,而是等了十幾分鐘后才重新出門,但剛出小區門口,就感覺到一些不對。
雖然現在他注意力都在抑制饑餓感上,但出門后,對周圍環境的觀察依然會下意識地進行。
然后他就發現,在小區門斜對面的小賣部外,有個看著很高、很壯的大漢正拿著杯奶茶,一邊喝一邊鬼鬼祟祟地看著這邊。
而且向坤注意到,那壯漢在看到他走出來的一瞬,表情有非常明顯的變化,這家伙就是在門口盯他的?
是之前那個私家偵探的人?他被警方給逮進去,或者是受到什么處罰了,不敢再過來盯向坤,所以換了個人過來?
不過向坤很快就否定了這個判斷,因為他可以看出來,這個壯漢根本沒有一點監視、盯梢的基本技巧或者常識。
而且他整個人的情緒狀態,也讓向坤覺得很奇怪。
于是向坤向小賣部走去,進去跟老板買了瓶礦泉水,然后站在小賣部門口喝了一口,他注意到那比他還高了半個頭的壯漢依然是忍不住一直看他,于是也回頭笑著對他點了點頭。
壯漢立刻移開了目光,裝作不在意地看旁邊,然后低頭喝了一口奶茶,但是奶茶明顯已經喝完了,他又吸得太用力,于是發出簌簌簌的聲音。
“兄弟,看著有點面生啊,是剛搬來這小區么?還是過來找人?”向坤一副自來熟的樣子打招呼道。
那壯漢猶豫了兩秒鐘,終于回過頭來說道:“你是向坤吧?”
“你認識我?”向坤故作意外表情問道,不過心下卻是略松了口氣,從這表現來看,顯然不是有惡意的人。
“我是楊真兒的表哥。”壯漢自我介紹道。
向坤愣了一下,腦子里瞬間補出了多線劇情,這是楊真兒家里的人誤會了她和自己有什么關系,或者聽到了什么風聲,所以家里人跟過來看看情況?勸他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向坤馬上說道:“啊,你好你好,楊真兒她也才剛走不久,昨天我在家里干活干到半夜,她們打電話找我我沒接到,以為我是不是生病掛掉了,早上上班前就順路過來看一眼。”頓了下,又明知故問道:“你這是……剛好路過這里?”
“我是來找你的。”壯漢表哥看著向坤認真說道。
向坤說道:“那個……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我和楊真兒就是很普通的朋友,我做飯比較好吃,所以她們經常會一塊過來吃飯,偶爾一起打牌什么的,唐寶娜、還有唐寶娜的姐姐、姐夫都經常一起過來的。”
壯漢表哥搖頭:“沒有誤會,不是楊真兒。”
“那是……?”向坤一頭霧水,但根據對方的身體各種反應、眼神和面部微表情來判斷,確實對他沒有什么敵意,不過情緒似乎有些低落。
“是娜娜,唐寶娜。”壯漢表哥深吸了口氣,說道:“我喜歡唐寶娜。”說罷又趕緊補充一句:“只是我單方面喜歡,其實我們一共也沒見過幾面,她來我家都是跟我表妹在一塊。”
向坤眨巴眨巴眼,這他就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回應了,雖然他現在確實和唐寶娜就是普通朋友關系,但他們是相親認識的,也不能完全就能撇得清關系。再說對方是楊真兒表哥,關于楊真兒的事得有和他解釋的必要,但唐寶娜和他卻是沒有關系。
“那你……到這里來是?”向坤有些搞不太明白楊真兒這表哥的意圖,要說是把他當情敵過來找麻煩吧,這并沒有感覺到什么敵意啊,雖然這哥們長得比向坤還高還壯,但卻并沒有表現出絲毫攻擊性。
壯漢表哥似乎也打開了話匣子,聲音有些低地說道:“我是前年娜娜……唐寶娜和我表妹到我們家來玩的時候認識她的,那時候我就喜歡上她了。但是我表妹告訴我她不喜歡我這樣的,她對我沒有興趣,我以為是因為我那時候比較胖,所以這兩年一直在減肥。因為她一直也沒有男朋友,所以我覺得等我瘦下來,說不定還有機會。哪知道……前幾天我聽她們公司的人說,她已經談戀愛了,對方是一個叫‘向坤’的人,而且在公司的時候打電話,她就直接對著電話那頭的人說‘你好帥’。以我了解到的她的性格來看,她會當眾說出這樣的話,就可以肯定,我沒有任何機會了,不論我變得再瘦……”
向坤聽得目瞪口呆,他當然知道唐寶娜說“向坤,你好帥”是什么情況——這句話并不是唐寶娜講的,而是當時向坤做好了以唐寶娜聲音制作的合成音軟件,忘了把那句試音的話刪掉,結果唐寶娜在嘗試的時候,直接通過公司電腦的音箱放出來了。
因為那聲音聽起來和唐寶娜的聲音差別很小,所以引起了辦公室里其他人的誤會吧。
只是沒想到,這誤會居然已經越傳越遠了?連楊真兒的表哥都知道了?
壯漢表哥繼續說道:“所以我就是想看一下,能讓唐寶娜說出‘你真帥’的向坤,到底長什么樣?”
向坤并沒有問他是怎么找到自己所在小區的,要查到這個應該不是太難的事情,他只是奇怪:“可是你在這等著,我要是不出門怎么辦?”他這段時間先是忙著林總監、張倩他們的那個項目,后來又搞他自己的“AI助力計劃”,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
“我也有想過,要不要直接去你家拜訪一下,不過覺得這樣冒昧登門,有些不太禮貌。反正我今天就要出國了,去機場的路上過來碰碰運氣,如果能看到就看到,看不到就算了。”壯漢表哥拿出煙盒給了向坤一根煙,后者拒絕后,他自己點燃了一根。
“不過你要是從沒見過我的話,剛剛是怎么認出我的?”向坤又問道。
壯漢表哥用手點了下他的光頭,笑道:“我聽我妹聊起過你,說你是光頭,而且很強壯,而且會功夫,她說一個你可以揍趴我四個。”
向坤笑起來:“她這是拿我吹牛呢。”
壯漢表哥笑道:“不過這天氣,你穿短褲短袖出門,而且面不改色,一點都沒有怕冷的樣子,說身體強壯,是真一點沒錯。”
向坤一愣,這才忽然意識到,今天早上溫度已經在10℃以下,路上行人都已經穿了比較厚的外套,只有他穿著短褲短袖出門。
向坤知道,如果不是被饑餓感影響,他出門前應該會先看一下外面的氣溫,估計一下其他人的穿著,來決定自己的穿著,但今天一是注意力都在抑制饑餓上,二是唐寶娜和楊真兒過來一趟,也讓他再次分了神,所以出現了這樣的紕漏。
“因為我本來就是想出來跑步的。”向坤隨口編了個理由。
壯漢表哥點了點頭,說道:“那就不耽誤你時間了,你去跑步吧,別等下感冒了。今天見到你,我也是松了一口氣,至少唐寶娜還是那個有個性、有想法的女孩,不是那種用單純的外表來判定帥不帥的膚淺女人。”
看著滿臉真誠的壯漢表哥,向坤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然后他忽然想到,老夏也是楊真兒的表妹啊,于是問道:“請問你和夏離冰的關系是?”
壯漢表哥愣了一下:“你還認識我家老夏?”然后反應過來似的點頭說道:“是了,肯定楊老三帶她一塊玩,她也是我妹妹,堂妹。”
向坤也點頭:“老夏、娜娜、真兒,我們四個經常一塊玩。”
壯漢表哥笑起來:“你居然能和我家老夏玩到一起,難得,太難得了。正式認識一下,我是夏添火。”他說著將煙頭熄滅,對向坤伸手說道。
而后壯漢表哥夏添火便上了路邊的蘭德酷路澤,驅車離開。
向坤看著那車消失在路口后,才返身回了小區,去換一身正常的、適合這氣溫的衣服。
叫了一輛之前合作過一次的私人面包車前往養殖場,向坤坐在車上,卻是開始有些焦躁起來,這種焦躁就像起床氣一樣,平常很正常的事情,現在遇到,卻會莫名地點燃情緒。
而在車上,讓向坤焦躁的原因,就是那面包車司機的談性。
這哥們實在是太愛說話了,向坤不論是用委婉的,還是直接的方式,讓他不要再說了,都沒有用,除了開始兩分鐘他會停下來,兩分鐘一過就又會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好像是只要一開車,嘴就不能停。
之前叫這輛車的時候,這司機同樣很愛說話,但向坤有時搭話,有時不搭,并不怎么在意,如果有必要,他甚至可以主動地忽略對方的聲音,把聽覺的注意力放在其他聲音上。
但是現在,向坤卻總覺得這司機的聲音像有“粘性”一樣,不停地鉆進他的大腦,讓他忍不住想要撕碎什么。
他知道,這不是司機的問題,這是他自己的問題,就算司機停下不說話,說不定他也會覺得發動機的聲音太吵。
之前幾次實驗抑制饑餓感的時候,向坤都是在家里,環境比較熟悉而且可控,這還是第一次在外面,面對周圍各種嘈雜的環境,確實難度要比在家里的時候高不少。
向坤的手不斷地握拳,然后松開,又重新握住,狂躁的情緒讓他總有一種想要撕碎什么的沖動,他開始認真傾聽汽車的胎躁聲和車外的各種其他聲音上,以轉移注意力。
他現在不僅擔心自己控制不住,做出什么暴行,也擔心不知不覺使用出“情緒同化”或“精神震懾”,影響到司機或周圍馬路上的其他人。
向坤開始去感應那些和他建立了“情緒注入”聯系的物品,想要用其他人的情緒,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感應八臂八眼木雕,什么也沒有,因為放在他家柜子里。
感應《出師表》毛筆字,也沒有任何反饋,估計老爸老媽不在家,或者沒有接觸那幅字。
感應《像我這樣的人》歌詞,也沒有什么反饋……
就在向坤準備去感應小蘋果那的小黃人和三件套木雕時,他忽然心頭一動,重新感應放在夏離冰那的那幅歌詞。
細細地感知著,他忽然發現,這幅字并非沒有感知到其他人的情緒,而是他之前沒有注意到。
向坤仔細地體會著這種情緒,然后嘗試用自己的現狀代入其中,嘗試將那種情緒“轉化”成自己的。
向坤無法具體地描述那種情緒,不像是熱情、悲傷、興奮、恐懼、好奇、歡喜等等這類情緒,來自那幅歌詞的情緒,有點接近小蘋果認知的感受,那是一種——虛無,以及一種接近于冷漠的理性。
向坤的視線放到面包車司機上:
他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搭在檔桿上,嘴里滔滔不絕,明顯有些緊張,說話確實是為了緩解他開車時的緊張情緒;
這個司機看起來體重在70KG左右,正常來說體內應該有接近5000ml的血液,就是只能放出1/5也足夠這次飲血了;
但是我不能這么做,一旦這么做了,我會變成殺人犯、怪物,會被警方通緝。就算沒有被抓,也會變成郭天向那種自己所鄙視的“怪物”。我有理智,我能控制欲望,我可以自己選擇想喝什么血,什么時候喝;
我現在的心跳速度比平常稍快,體內的細胞似乎因為饑餓而變得更“活躍”,“吵”著想要喝血。但是對我的身體機能并沒有什么太直接的影響,饑餓感帶來的影響,最大的還是在情緒、在精神上;
這個面包車里的氣味……昨天應該載過啤酒,還載過水果,還有一雙鞋子,和兩雙襪子,臭;
旁邊開過的兩輛車是三缸渦輪發動機,根據以前聽過的聲音來判斷,是吉利的車;
剛剛碾過了一個坑,從底盤整體的反應來看,左后輪胎壓偏低,左前輪的避震有問題,估計漏油了。
向坤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中,思緒既混亂又嚴密。
看到什么,聽到什么,聞到什么,想到哪,完全是放飛式的,但各種想法卻又完全按照他的理智來進行。
他甚至可以脫離自身的情緒,來“觀察”自己的情緒,感知到自己焦躁狀態下身體各個部位的細微變化。
這種似情緒又非情緒的極端理智狀態沒有持續多久,向坤就失去了對那幅字上其他情緒的感知,也脫離了自己嘗試轉化代入的那種狀態。
他基本可以猜到,這種“類情緒”的狀態,應該是來自于夏離冰。
但為什么是這種感覺?
他并沒有完全將那種情緒轉化成自身的情緒,所以并未完全“代入”,就已經是那種淡漠、理智到連自身原本情緒都能“觀摩”的狀態。可想而知,夏離冰原本的“情緒”,會是什么樣。
不過經過這一次“意外”的感應,向坤倒是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焦躁的情緒,不再被外界影響得幾乎發作。
買完兔血回家后,向坤飲完血便開始計時睡覺。
關于夏離冰和那幅字的感應,得等醒來后再去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