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河面前的這位耄耋老嫗,自然就是當年那位傾國傾城的顏音姑娘了。
四十年過去,此女竟蒼老成了眼前的樣子。
雖然北河對此早有所料,但是當親眼看到后,他還是有些感嘆,當真是歲月不饒人。
顏音姑娘眼看北河沒有開口,便注視著他的臉,甚至她因為老眼昏花,還靠近了一些。
當終于看清北河的樣子后,她不禁陷入了回憶,總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只是一時間卻想不起來。
直到良久之后,她終于想起了什么,看向北河滿是難以置信。
“你是……北……北河。”
“顏音姑娘,好久不見了。”北河頷首開口。
得到他的答復后,顏音姑娘吃驚更甚,而后她連忙放下了手中的水壺,有些興奮的開口道:“來來來……到里面坐坐。”
說著她拉著北河的手,滿臉笑容向著一側的房門走去。
不知道她是因為興奮所致,身軀顫抖得越發厲害。
對此北河本欲一把將此女給震開,但是下一息他還是任由此女拉著他,踏入了那間顏音姑娘居住了數十年的房間中。
兩位老人坐在了一張圓桌前,顏音姑娘拿起了一壺茶,親自給北河斟了一杯。
“嘗嘗吧,這是我親自種的。”只聽她開口道。
此女說話的聲音也跟北河一樣,極為蒼老,就像是兩張破舊的牛皮在摩擦。
北河端起了面前的清茶,品了品。
這是一種普通的清茶,入口有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看著他舉杯品嘗的動作,顏音姑娘極為欣喜。要知道當年的呂侯,從不會品嘗外人的東西,而作為呂侯的徒弟,北河自然也秉承了這種小心謹慎的性格。而他能夠放下防備品嘗她的清茶,足以說明北河對她還是信任的,這使得她內心頗為寬慰。
她這一生本來就孤獨,能夠認識她并跟她有所交集的人,屈指可數。
呂侯是一個,呂平生是一個,而眼下的北河,也是其中一個。
人老了,就會懷舊。一些舊物,一些舊識,都能夠喚起多年前的追憶。
顏音姑娘可謂孤老終生,能夠時隔這么多年看到北河,她自然是又驚又喜。
這時的她依然在端詳著北河,并且渾濁的一雙眼眸中,有兩抹晶瑩在閃爍。到了最后,兩滴眼淚順著她深深的皺紋橫流而下。
“你也老了……”
說完后,此女掩面低聲哭泣。
對此北河沒有開口,他看著眼前哭泣的顏音姑娘,亦是陷入了回憶。
遙想當初,此女可是春香閣的花魁,風華絕代,傾國傾城,尋常人即便是想見都見不到一面。但是在歲月的洗禮之下,卻變成了眼前顫巍巍的耄耋老嫗。
這,便是凡人的苦。從呱呱墜地,到入土為安,充其一生不過短短百余年。
修士之所以追求大道,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想要活的更久。
良久之后,顏音姑娘的哭泣之聲才逐漸的平息,她用袖口摸了摸眼淚,看向北河艱難的露出了一抹笑容,“一把年紀,一道一點點小事就會感慨萬分,讓你見笑了。”
北河搖了搖頭,“同是天涯淪落人,何來見笑一說。”
接下來,兩人之間陷入了短暫安靜。
數十年不見,二人之間應該有不少的話要說,但是仔細一想,似乎又沒有什么可以說的。
最終還是顏音姑娘開口打破了寂靜,看著他問道:“你這些年過得怎么樣。”
“普普通通,不好也不壞。”說完北河又品了品杯中的清茶。
對此顏音姑娘只是點了點頭,似乎沒有什么要多問的了。
北河看向了此女,“你呢。”
“老樣子吧。”,顏音姑娘苦澀的笑了笑,“這輩子幾乎就沒有離開過這間春香閣。年輕的時候是不想離開,老了之后是離開了無處可去。仔細一想,這一生也夠悲哀的。”
“有時候平平凡凡,才算是一種圓滿的人生。”北河道。而這句話倒是有感而發。
他辛辛苦苦追求大道,窮其一生也想要突破到化元期。但是苦修數十年,最終的下場恐怕依舊是老死。
如果再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他恐怕會在這凡俗的世界中,享受一生的榮華富貴。
只是如今的他,已經耗到了七十歲,想要享受也時間不多了,倒不如最后拼一把。
跟他比較起來,眼前的顏音姑娘過得都更加的順心如意。
身在其中方知其味,顏音姑娘口中的悲哀,在他看來的確是一種平凡的圓滿人生。
“當初我這春香閣繁華熱鬧,但是自從平生長大之后,我就更加喜歡清靜了。于是只留下了幾個店里的老伙計,其他人給了一筆安身費,讓他們全部散了,回去之后多陪陪家人便好。從那以后,很多事情我都親身親為,倒也過得閑適。”又聽顏音姑娘道。
北河點了點頭,他就說一路走上來,居然沒有一個阻攔他的人,原來是這個原因。
而從外面庭院里種下的花花草草來看,顏音姑娘已經沒有了任何追求,余生也會在這春香閣中平凡度過。
思量間他就看向顏音姑娘道:“對了,呂平生呢。”
聞言顏音姑娘一怔,而后道:“他呀,他常年都在外,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常年在外?”北河神色一動,而后道:“莫非都不會時常回家看看你嗎。”
對此顏音姑娘搖了搖頭,眼中再次露出了兩抹淚花。
“他性子隨了呂侯,孤傲冷僻,即便是對于我這個娘,也是如此。”
北河對此雖然詫異,倒是并沒有覺得意外。那呂平生五十歲就突破到了神境,自然是有著狼子野心,任誰都不甘愿平凡。
“那他什么時候會回來一次呢。”又聽北河道。
“早幾年他是行蹤不定,想回來就回來,回來之后也只是匆匆一眼就離去了。最近這兩年或許是知道我時日不多,每逢初春的時候就會回來看我一次。”
“初春嗎。”北河露出了思索之色,眼下就正值春初的時刻。
“不錯,”顏音姑娘點了點頭,“算算日子,應該也差不多快回來了。”
語罷,又聽顏音姑娘道:“對了,以前平生還問起過你呢。”
“問起過我?”北河神色一動。
“他問起過我,你到底是誰,又在何處。”顏音姑娘道。
“這……”北河越發的詫異了。
而只是略一思量,他就就猜到了其中的原因。
當年他殺周不為的時候,這母女二人,可是親眼所見。
周不為是一位虛境武者,年少時的呂平生或許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是當他也成為一位武者之后,就知道要斬殺一位虛境武者,是多么困難的事情。而北河當初殺周不為還是三下五除二,根本就沒有費什么力氣。或許呂平生便由此推測出了他是一位修士。
之所以會問起他,便是因為他修士身份的原因。
“北河。”顏音姑娘道。
“嗯?”北河回過神來,看著她。
“當年豐國的皇帝,是你殺的吧。”只聽她開口。
聞言北河看著此女,而后點了點頭,“是我殺的。為了替師傅師弟,還有我嵐山宗滿門報仇。”
“我就知道是你。”顏音姑娘眼中的淚水再次滾落,“你師傅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
“你是怎么告訴平生關于我的事情的。”這時北河又道。
顏音姑娘回過神,收斂起悲切后,道:“我能怎么說,只是告訴了他你以前是周國嵐山宗的人,后來嵐山宗被豐國皇帝給滅了。”
北河暗道,或許顏音姑娘告訴那呂平生此事之后,呂平生恐怕還去過嵐山宗。只是那地方荒廢多年,加上他也是最近這些年才在嵐山宗閉關苦修的,所以對方自然不會有任何收獲。
如此想到時,北河看向顏音姑娘道;“這些時日,不知道可否打擾一下呢,我想見見他,就在此地等他回來。”
“當然可以了。”顏音姑娘大喜過望,似乎就算北河不說她也要挽留一樣。
“你就住平生的房間吧,我估摸著這些天他會回來,早就給他收拾好了。”
“那就有勞了。”北河道。
“你可不要跟我客氣,”顏音姑娘道,“等他回來你們師兄弟兩人可要好好聚聚。”
說完又道:“來,我帶你去看看,然后再叫樓下做兩個當年你喜歡點的飯菜。”
北河隨著顏音姑娘起身,而后來到了小院一側的房間中。顏音姑娘推開房門后,讓北河好好休息,然后就去了樓下。
北河打量著眼前的房間,發現房間雖然陳設簡單,但是卻干干凈凈。
他雙手倒背走在房間中,繞過屏風就看到了一張床榻。在床榻一側,還有一只黑色柜子。
在石室中居住了數十年,北河已經很久沒有在房間中休息過了,甚至他已經忘記了躺在床榻上的感覺。
他來到了床榻前,而后坐了下來,這時他看著身側的黑色柜子,好奇之下他伸手拉開了抽屜。
“嗯?”
而下一息,當北河看清抽屜中的某物后,瞳孔驟然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