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俞惠連忙小聲說道,“想是染了風寒,過得幾日便好了。”
元燾也趕過來細瞧,俞惠見他神色緊張,又安慰道:“妾沒有這般嬌貴,你不用擔心。”
許云蘿請人給她熬了一碗姜湯,見她氣色漸緩,郭繼恩便催促著繼續趕路。正在忙亂間,鹿泉縣令李松瑋已經匆匆趕到,百姓們都歡聲道:“李明府趕來正巧,再晚些兒,都帥老爺就動身走了。”
當初并州盧家犯境,本地縣令不知所蹤,李松瑋主動趕來安撫百姓,安定人心,因為此事,郭繼恩對其極是敬重,上前抱拳道:“老明府何必特意趕來?就是不想驚動你,才沒有遣人往縣衙報信。”
李松瑋扯了條長凳,拉著郭繼恩就在街邊坐下,手指著大開的關城說道:“晉地既復,此地往后便是通商要道,燕晉之間往來貨賣之地。下官打算將這關門拆了,教兩邊百姓開起商鋪,造一處驛館,都帥以為如何?”
郭繼恩瞧了瞧陽光下的關門,天空高遠,城門之內一顆大樹矗立在城墻的陰影里,一派寧靜祥和。他點頭道:“可。”想了想又問道,“本帥打算召明府往京中任事,老明府可愿往?”
李松瑋愣了一下,才思忖著搖頭道:“多謝都帥,只是下官這一把老骨頭,就不往京中去折騰了。能將一縣治理好,余愿足矣。”
郭繼恩笑了笑,沒有繼續再勸,又問道:“南邊情形如何?”
“這個下官不知,得去府城問問孫刺史。”
“也罷,本帥就不去縣城了,這就往常山府去。”郭繼恩起身抱拳,匆匆上馬。
孫光祖也只有一些道聽途說的消息:“聞說梁逆自從魏縣敗回,一直氣色委頓,漸染疾病,如今是兩個兒子各自分掌朝政,彼此暗斗得十分厲害。”
“梁佑延呢?”
“聽說自從我大軍入河東,梁佑延一直坐鎮朝歌,以為防備。”孫光祖恭敬說道,“詳細情形,恐怕得問邯鄲那邊幾位點檢,才能知曉。”
“好,本帥知道了。”
俞惠身上一直有發熱的癥狀,又感覺背上疼痛,雖是常山城內請醫生開了藥,卻并不見好。元燾有些六神無主,郭繼恩過來仔細打量俞惠面容氣色,皺眉道:“莫非并不是風寒之癥,不然,這病情怎么這般古怪。”
傅沖提議道:“不如就先留他們夫婦在此,先治好病再往燕京去?”
“本地的醫生已經瞧過了啊,開出的藥方并不對癥。”王慶來搖頭道,“若要治愈,自然往燕都醫教院去,才是妥當。”
大家都瞧著俞惠,她便強打精神說道:“奴還能走得動,并不妨事,還是先到了京城再說罷。”
于是隊伍快馬加鞭,五日趕過了六百里直至燕京城下。從山區進入平地,秋風萬里,景色迥異,可是眼見妻子一直冒汗,發熱,神色萎靡,元燾也是內心焦急,無心觀賞。他們自麗正門入城,宋鼎臣、霍啟明兩個在城門相迎,郭繼恩見到霍啟明就說道:“有一位疑癥病患,要請啟明兄弟瞧一瞧。”
霍啟明一見俞惠,便微微變色,連忙伸手探脈,俞惠斜靠在馬車之上,只覺背上疼痛難忍,渾身乏力,嘴里卻還小聲說道:“驚動了天師老爺,奴婢很是過意不去。”
“小娘子先不要說話,四時風邪,誰都有個不適的時候,你也不用慌。”霍啟明神色嚴峻,吩咐王慶來道,“速速教人送往醫教院,請顏山長等小心查看,一定要住院。”
“是。”
于是元燾夫婦由兩個親兵護送著,趕往醫教院去了。霍啟明也不解釋病情,只陪著郭繼恩等人沿著麗正門大街往北而去。宋鼎臣一路與郭繼恩說話,為收復河東、關中之盛舉向他道賀。郭繼恩卻察覺氣氛不對:“京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霍啟明輕笑一聲,“貧道這些時日,大半都在西郊火器廠,鉆研槍炮之事,城中情形,你得去問這幾位相國。”
宋鼎臣面色有些難堪,郭繼恩便住口不問,只一一向街道兩旁向他行禮的過路百姓回禮,到得承天門外,宋鼎臣便先行告辭。霍啟明則跟著他們一道進了西海池。
廣寒宮議事廳之內,于貴寶、駱承明等都向郭繼恩道賀,他終于忍不住問道:“何占海為何不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于貴寶尚在沉吟,霍啟明已經伸手伸腳靠在椅子上說道:“也沒有什么大事,那侍御史劉冀,已被小道下了獄,只待尋罪發落之。”
郭繼恩目視于貴寶,于貴寶連忙詳細稟道:“這劉冀著意結納何占海,還將自家一個妹妹送與他做妾,企圖引他反叛都帥,占據都城,襲殺真人。”
“倒會癡心妄想,”郭繼恩嗤笑一聲,在椅子上坐定,“事情是如何泄露?”
“何占海乃是卑職在南苑之時的舊部,聽遣多年,如何會跟著做這種糊涂事!他得知了劉冀意圖,也是大吃一驚,連忙尋機來向卑職首告,卑職便遣人將那劉冀捉了,交與大理寺嚴審之。”于貴寶又替何占海開脫道,“彼等既有此圖謀,則不論何人擔任京師戍將,皆會設法親近拉攏之也。”
王慶來、唐應海等人皆震驚不已,一時說不出話來。郭繼恩輕聲笑道:“想必那劉冀,定然是對何占海言道,這郭繼恩專權強橫,威凌天子,人臣無不憤恨之?此事非其一人所能為之,背后必定另有主謀也。”
“是,”于貴寶不敢隱瞞,“劉冀所言,正如都帥方才之語,分毫不差。只是其人亦是頗為硬氣,下獄之后,便不發一言,只求速死。”
“意料之中,便是這等固執之人才適合出面勾當之。那些文官們是如何瞧此事?”
“政事堂諸相無人過問,皆裝聾作啞。”霍啟明笑道,“依小道瞧來,確實與他們不相干。”
郭繼恩思忖點頭:“不錯,就算蘇相等有還政天子之意,也不會如此魯莽行事。再者,還政于帝室,于他們果真有天大的好處么?某瞧來卻也未必。”
一直沉默不語的駱承明這時才開口道:“必定是那些攀附于至尊、長公主身側之人,冀望實權,是以行此險事。”
“我燕鎮兵馬,非比往日之軍,以為拉攏一個京營鎮將就能成事,實在是太小瞧咱們了。”郭繼恩擺手道,“咱們不用急,往后再慢慢地瞧。”
他轉頭又問霍啟明:“那俞氏少婦,究竟是何病癥?”
霍啟明面上笑意消失了:“應該是肺癆。”
眾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霍啟明忙又道:“這個還得等顏山長他們仔細診斷了才能確知,不過,貧道應該不會看錯。這其實也不打緊,讓她住院慢慢將養,藥方對癥,未必就不能治愈。”
“也罷,事已至此,愿她能吉人天相,根治疾病。”郭繼恩搖頭起身道,“我先回西節堂去。”
于貴寶忙問道:“那何占海——”
“人家將自己妹子送上來,他也敢收。”郭繼恩冷笑搖頭,于貴寶只得又替舊部說話:“畢竟何點檢于忠義大節之上,有功無過。再者,經此一事,也就無人再敢打羽林軍之主意,其實也算是一件好事。”
“那就不動他,依舊做這個第二師點檢便是。”郭繼恩有些意興闌珊,擺擺手,大步出了殿門。
許云蘿跟在郭繼恩身后,小聲說道:“這肺癆,似乎是絕癥呢。”
“也不是一定就不能痊愈,只要救治得法,小心調養,未必就不能好起來。”
許云蘿一時默然,跟著他的步伐,過了一會才說道:“若是俞姊姊不曾跟著丈夫一道來此,想必也不會有這無妄之災。莫不是人之命數,果然皆由天定?”
郭繼恩也覺得難以回答,他停下腳步沉吟許久,才低聲喟嘆道:“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命數之事,原本就難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