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潔通風的病房之內,俞惠躺在榻上,神色萎靡,形容消瘦。見到許云蘿進來,她很是愧疚不安:“奴一時疏忽,致有負薪之患,卻是給你們添了許多麻煩了。”
“沒有什么麻煩的,姊姊安心在這里養病便是,別的你都不用去想。”許云蘿輕聲安慰她,“燕京城中許多好玩的去處,等你身子好了,就讓元主簿領著你去玩。”
俞惠吞吞吐吐道:“這里的診金,一定是開銷甚大,奴想著,若是好轉了些,就搬出去…”
“這個不用你擔心,”許云蘿告訴她,“奴和都帥會替你們安排妥當。”
她又陪著俞惠說了好一會話,將帶來的蜂蜜、橘子、白梨放在桌案之上,起身告辭出來,又對元燾輕聲囑咐道:“錢的事情不用擔心,總以治病為要。若缺什么,也可托人轉告,替你們置辦之。也請元主簿自己保重身子,不要過于勞累了。”
元燾既是感激,又是愧疚,連連點頭。許云蘿這才走了。
從醫院出來,三個女孩都沉默無話。許云蘿知道郭繼恩今日往西山去了,想了想吩咐道:“咱們往大學堂去。”
葉琴安、康瑞兩位今天都沒有授課,正陪著新任河北道提學使孔璋閑話。孔璋乃是從山東投奔而來,其人名著海內,卻對燕鎮等地的學政頭痛不已:“算經十書,過于繁浩,只可用于大學堂。各處蒙館,尚需秦、宋等幾位另行編纂。再者,往后考試,帖經、墨義皆廢,此前的蒙學之書,亦得重修。某來燕京,原只是圖此地太平,孰料燕鎮之官,這等難做。”
“還有地理,”康瑞笑道,“任先生自北地回京,就在編寫,以供學童習之。孔學使既已接任,說不得便只好勉力為之了。”
孔璋只是搖頭嘆氣,葉琴安便勸慰他道:“有書可讀,這便是一樁大善政。葉某也是從南邊過來,雖說各處府縣,皆有小學,然而自隆盛之后,屢遭兵革,學校益廢,生徒流散,實可謂一蹶不振。如今燕、營諸地極重學政,孔學使既擔了這千鈞之任,豈可畏難而退。”
孔璋正要說話,卻瞥見門口三個十五六歲模樣的秀麗少女,便問道:“可是你們的女學生來了?”又特地打量許云蘿一眼,心中暗贊,當真是人間絕色。
“見過幾位夫子。”許云蘿領著兩個倭國女孩行禮,又說道,“任先生的書恐怕沒有那么快,聽他言道,那方格測繪之法,頗有不足,愈是偏遠之地,乖誤愈多。如今正和秦、宋等幾位仔細鉆研此事呢。”
葉琴安對這些雜學興趣不大,便含笑吩咐她們都坐下:“許令史跟著元帥出征累月,這詩文可有每日誦讀?”
孔璋吃了一驚,卻見許云蘿有些郝然,輕輕搖頭道:“不曾,卻是教夫子失望了。”
“想必是軍務繁忙。”葉琴安寬和地笑了笑,“如今既然回來了,就得加緊用功。她們兩個,如今在習讀樂天詩作,你回去之后,也可讓她們轉授之,講義教她們謄抄給你。三人行則必有師,你們彼此督促,自然都會有進益。”
許云蘿神色沉靜:“是,講義婢子自己來抄寫便是。”
孔璋覷著葉琴安詫異道:“琴安兄不是向來不喜樂天之詩,嫌其俚俗,為何如今卻給學生講授起來了?”
“她們兩個喜歡,是以求著老夫來講,其實杜工部、李義山,才是老夫心之所好。”葉琴安苦笑,又對他說道,“此是樞密院之許令史,雖為巾幗,卻是不讓須眉。”
“失敬!”孔璋忙向許云蘿拱手道,“令史跟隨郭元帥征戰萬里,有海外殺賊之壯舉,著實教人欽佩。”
“情急之舉,萬不敢當學使夸贊。”許云蘿微微低頭,那兩個倭國少女神色尷尬,站立不安。葉琴安便催促孔璋:“學使既然事多,就不用在這里耽擱了,待到秋闈事畢,咱們再閑敘不遲。”
“說的是,某還得往徐山長處。”孔璋便起身告辭。
康瑞瞅著三個女孩,又問了些學業之事。葉琴安又笑道:“蘇先生一直念叨著許令史,如今你既已回來,不如咱們都去他那里坐坐,順便就在那邊用飯,如何?”
“是,都聽先生吩咐。”許云蘿抿嘴輕笑著點頭。
郭繼恩和霍啟明兩個去了西山火器廠,當夜就宿在那邊。許云蘿原本打算次日就帶著兩個倭國少女回學堂念書,不料大清早白吟霜就打發人來相請,她們便去了忠義坊霍宅。
鄭雅已經替耿沖生了一個大胖小子,便如同他父親一般的肥壯。本多秀彌和深田小紀兩個逗弄著這個小胖子玩耍,白吟霜將兒子霍云熙交給羅嬸,自己牽了許云蘿的手至露臺之上坐定:“如今那藤原美紀名氣極響,竇寶煙也歷練出來了,再有那個喜歡四處亂飛媚眼的杜窈娘。眼瞧著這白家樂班,便是沒有我也不打緊咯。”
“這其實也是好事,姐姐便可以松快些,也可以多陪著云熙,豈不是好。”
白吟霜輕笑搖頭,向露臺外面瞧去,天氣陰涼,微風吹拂,南邊可見幾處正在加緊趕造的六層樓房。她轉過頭來,笑著問道:“你回來之后,有沒有去瞧過繼雁妹妹?”
“沒有,她在戶部錢莊,我在西苑樞府,隔了五六里路,卻是不曾抽空去瞧她。”
“也罷,過幾日便是于都監女兒成婚,想必到那時你就能見著。”白吟霜笑瞇瞇說道。
“可是她有什么事么?”
白吟霜依舊只是笑:“到時候自然便知。”
“我知道了,想必是繼雁姊姊有了嫁人之意。”許云蘿輕輕點頭,“不過這事,不該是由那邊先來作伐么?”
“這個我就不知道啦。”白吟霜促狹地笑,“反正,將來與繼雁做姑嫂的人可是你。她的事,自然你得幫著操心了。”
許云蘿有些羞澀地低頭,想起前夜被郭繼恩吩咐與他共浴之事,當時不假思索地聽了使喚,并不覺得如何,如今回想,卻不由得雙頰緋紅。
于紫萱的婚禮定在了八月初十,新郎官乃是海津刺史吳庭文的公子吳俊。郭繼恩、霍啟明二人從西山回城之后,自然也要去道賀。眼見新郎官形神俊朗,霍啟明便贊道:“果然一表人才!既中秋闈,又娶新婦,吳公子可謂雙喜臨門矣。”
郭繼恩也瞅著他道:“明年春闈,想必也有把握?”
“必定得中!”吳俊很是神氣,“屆時小可也掙一個狀元回來。”
“犬子狂妄,教都帥和參政見笑了。”吳庭文瞪了兒子一眼,又忙向郭、霍二人作揖陪笑,“今年中試之解士,多有臥虎藏龍之輩,哪里就輪到他來說這樣的大話。”
“無妨,秀才便該有這等志氣。”霍啟明笑道,“令郎既然曾經協辦政務,想必熟知民生之事,將來為國棟梁,料定可知也。”
許云蘿悄悄將郭繼恩拉到一邊,小聲說道:“此前妾曾經與都帥說起,繼雁姊姊,已經有了心上人啦。”
“嗯,這個我記得。”郭繼恩點點頭,“田安榮,田主事嘛。他們每日朝夕相處,彼此生情,倒也是難免之事。當初還是我將他強召入府,要說才干,田主事算是不錯,只是未免黑了些,瘦了些,模樣有些顯老。出身又是低微,倒不知道管夫人那里,是否情愿此事。”
他瞅著許云蘿:“七妹的意思,是想教我幫幫她?”
許云蘿連連點頭。郭繼恩輕撫她的面頰笑道:“我可是她的大兄,她自己不敢與我說,倒來找你這個做嫂嫂的。也罷,管夫人那邊,我去替她分說就是。”
“嗯,多謝都帥。”許云蘿乖乖地貼著他撫摸自己面頰的手。
“要你來謝我做什么。”郭繼恩失笑,他轉身欲走,卻又停下了腳步,“不對,這事,不該是由田安榮先來與咱們分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