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娘將玉佩握在手中,淺笑道:“既然是賊贓,小女不敢說是自己的,但若六老爺賞了我,那小女就謝過六老爺了。”
謝守山看了她一眼,淡然道:“拿著吧,本就是你的東西,我如今只在乎另外一塊玉佩。”
“他說就在這幾天了,六老爺若真要行事,可得快著些。至于其他的賊贓,秋娘手里還藏著一些未脫手的,酒窖里有暗格,六老爺派人去尋就好。”泉娘將玉佩收在了懷中,“六老爺俠義之名小女也有耳聞,如今小女連命都交在六老爺手上了,那答應小女的事情,可別忘了。”
謝守山呵呵笑了:“你放心。”
泉娘抿著嘴:“六老爺的話,小女自然放心的。放心不下的,不過是官官相護四個字罷了。”
語氣中,帶著些許諷刺。
謝守山眉毛一揚,已經放下了車簾。
“若真那般,我賠你條命就是,走吧。”
坐在那兒如雕像的車夫,一揚鞭子,馬車緩緩向前。
泉娘看著馬車遠去的影子,依舊是那副笑容。
他們一家六口的冤魂,如何是一條命賠得?況且該賠的人,也不姓謝。
“爹,娘,”泉娘喃喃自語,拍著懷中的玉佩,“女兒,終于等到了這機會呢。”
她默默站了片刻,回身便要走,拐彎的時候,不小心和個人撞了滿懷。
泉娘嚇得心漏跳一拍,卻聽見對面人道:“哎哎哎,當心,我的酒。”
是個極年輕,甚至還帶些童音的男子的聲音。
泉娘借著雪光,先看清了他手中抱著的,正是醉紅釀。
她這才略安心,抬頭看去的時候,才發現這人個子高得很,抱著酒壇子垂目看她,還頗有些委屈的意思。
長得還極不賴。
泉娘打量了他半晌,噗嗤一笑,掏出帕子來一搖:“雪天路滑,這位小公子當心些,別摔了。”
小公子長得好看,但有點兒傻子,將酒壇抱得更緊了,應了聲:
“哦”
說罷,低著頭往前去了。
泉娘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沒當回事兒,只搖搖擺擺地就走了。
只前面那位小公子——其實正是應無為——也已經鉆回了巷子里,探出頭來看著泉娘的背影。
謝六老爺。
嘖,這不巧了嗎?事兒倒趕在一堆了。
次日是臘月初八,離著年近了,趙氏自然更是忙得腳不沾地,謝小玉幫著理賬的時候,門上卻來傳說慶陽公主來尋謝大小姐出門。
趙氏趕著給謝小玉換好了衣服,將公主和女兒統統送出了門,便自忙去了。
馬車之上,虞嫣頗為興奮地拉著謝小玉的手搖晃,問道:“你真的找到那個賊了?”
謝小玉點點頭。
“真好。”一貫大而化之的虞嫣,早就從身邊人背叛的陰霾中走出來,只想著今日的事情,“等閑下來了,你可得給我說說那人是怎么抓到的。”
謝小玉再次點點頭,表示好。
車馬到了外城西粉燈胡同的隔街,兩個貴女進了個不甚有名氣的飯莊,特意挑了能看見對面醉紅樓的雅間坐定。
掌柜的極樂極開心,尋思有這樣兩個身份貴重的女子來一次,自家店的名氣可要水漲船高了。
不過說起來,今天這條街上有身份的人,未免多了點兒。
虞嫣坐定,命人開了窗子,剛往外一看,便好奇道:“哎,玉兒,那不是你六叔嗎?怎么在那兒站著?”
謝小玉往外看時,果然就見謝守山站在那兒,內里是玄色長袍,外面披著鴉青色的斗篷,袖著手,就站在醉紅樓大門外的路中央,一動不動。
而周圍圍著的人,越來越多,指指點點的甚是好奇。
謝小玉搖搖頭。
她并不知道謝守山到底要做什么,她只知道,面對著醉紅樓的時候,她的眼睛并沒有半點兒反應。
至少說明,醉紅樓里沒有魔物。
“殿下。”她開口了,喚回了虞嫣的注意力。
虞嫣看著她,卻見謝小玉指了指她腰間的殘玉。
虞嫣會意,忙接下來遞給他,好奇道:“你是要出去嗎?做什么?”
謝守山就這么站在醉紅樓外面閉目養神,已經站了大約有一刻鐘那么久。
醉紅樓的大門早就打開,掌事的秋娘是個快四十歲,風韻猶存的人,穿著一身大紅的襖子,捏著帕子站在他前面賠笑。
“六老爺這是做什么?青天白日的,我們還沒開門兒呢。”
“若是六老爺有事情,可以進來一談,或是找哪個姑娘?說給小婦人聽就是了。”
“外面這般冷,六老爺外頭站著成什么呢?再凍壞了,里面請吧。”
奈何秋娘好話說盡,謝六老爺還只是一言不發,和入定了似的站在那兒。
臘八日,恰是集日又近年根兒,外城西這等繁華之地,人自然極多,卻哪里看過這等怪事?是以莫說路人,連周圍的店鋪——什么飯莊子、茶鋪子、首飾店、雜貨鋪、車馬店、衣帽店——都顧不得生意了,只探頭探腦,光明正大地偷看。
謝家人長得好看,謝六老爺國字臉,面部棱角分明,一雙水杏大的眼睛,懸鼻闊口,極大方周正的長相,且因是習武之人,所以自然與其他謝家男丁們一樣,寬肩蜂腰翹臀長腿的。
不過謝六老爺年輕,也比上面的五個哥哥們稍微消瘦些,更顯得長身玉立了。
那等家世,這等長相,至今未婚,是以謝六老爺是京城很有一號的名人,大姑娘小媳婦的思春對象之一。
“嘖,安清這是怎么了?幾時與醉紅樓的姐兒扯上了關系?”一側樓上,有看戲的人問,顯然是與謝守山認識的。
“沒聽說,謝六兒藏得倒是深,我還當他這輩子只與刀槍為伴呢。”
“下注嘍,下注嘍!猜猜是哪個姐兒!”有人忽悠著。
“仲皙你就安靜些看戲吧,再讓他知道了,又要打你。”
“懷君你管他做什么?他一日不鬧出點兒故事就難受。”
“時喬你等著我的。唉,不過我挨不挨打不知道,今兒京城多少姑娘,可要心碎嘍。”
果然那樣一個人,在醉紅樓門前入定,任誰都能先想一段風流情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