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三個小姑娘走了之后,偏殿之中的君臣二人,反而都不說話了。
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至少沒有出現在承平帝與淮陽侯之間,以至于房間的氣氛有些陰郁,內外的內官們更是凝神屏氣,安靜至極。
謝春山站在那兒,垂手而立,一動也不動,
每個人都在等待。
也不知道安靜了多久,終于等到了承平帝開口:“謝卿如今也覺得,這京城之中,有妖邪作祟?”
語氣態度皆平常,但就是這平常,讓人聽著了,卻覺得更有些怕人。
是以內官們,更連呼吸都不敢了。
謝春山回應道:“陛下知道,臣從不信鬼神之事,若說妖邪,不如說是某些非我的族類而已,終歸不成氣候,否則何須這般藏頭縮尾?竟然要刺殺臣的女兒?依著臣看,只怕更多是人借著妖邪之說,生事罷了。”
語氣和緩,沒有緊張或者惶恐,但最后這句話,說的便不僅僅是謝小玉的事情了。
承平帝心中明白,淡然一笑,反問:“如此說來,謝卿是覺得他們不足為懼?”
謝春山也沒猶豫,直接道:“天下異能之士有,降妖除魔自有本事,陛下身邊有這等真正的能人,臣也敬重他們,只是這等事情不是臣的職責所在,自然不當多說。但如今種種,只讓臣覺得利用妖邪異類生事的人,比妖邪本身更足畏,也更可惡而已。”
承平帝思量著他說的話,見他再無想要開口的意思,便道:“朕明白了,你也累了,且先回家休息些日子吧,待過了正月,朕自有事情吩咐你。”
“是。”謝春山拱手道,退步便要離開。
一句不辯,一句不多說,仿佛對于京城最近的風云,不知道似的。
承平帝待他走出了偏殿門,終于忍耐不住,開口喚道:“春山。”
外面的內官立刻道:“侯爺,陛下傳你呢。”
謝春山立刻回還,還是站在方才的位置:“是,臣在,陛下請吩咐。”
“你,就沒有要與朕解釋,或者辯白的話嗎?”承平帝問得很平靜,如嘮家常似的,仿佛沒意識到這話語中的殺機。
謝春山聽罷,卻笑了。
“陛下,若是臣真的讓陛下覺得,需要為某些事情解釋或者辯白,那便是臣做錯了,自也不必解釋或者辯白,臣只需要反躬自省,任憑陛下懲處。”
承平帝不意他會說這么一句話,愣了片刻后氣笑了:“你這是在堵朕的嘴?”
內官們覺得此話不好,頓時屏住了呼吸。
“不,是臣明白,臣的心意,日月蒼天與陛下知道,”謝春山說罷,跪地叩首,“如此而已。”
這句話,倒是說在了承平帝的心坎兒上。
承平帝看著跪在眼前的這個,為自己南征北戰多年的將領,忽然發現他也是有了白發的人呀。
想當年初識的時候,還是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意氣風發,仿佛永遠不會老。
而如今,到底也老了。
他們都老了。
承平帝心里的那桿秤,更往謝春山一側這偏了。
如他所言,利用妖邪作祟的人,比妖邪本身更可怕。
用利用那些讖緯之語制造流言,妄圖離間君臣的人,比流言本身更可怕。
但最可怕的,莫過于君臣之間,真的被離間了。
他該比其他人,更相信他一些。
終于,承平帝心中的結結了許多,嘆了口氣道:
“退下吧,你的心,朕都知道,朕,也愿意信你。”
“是,陛下萬安,臣告退。”謝春山說罷,起身退出了偏殿。
謝春山走出了偏殿之后,才發現已經是傍晚時分了,殘陽如血籠在這巍巍的皇宮之上,肅殺之氣陡生。
他的底衣已經被汗水打濕了,心中劫后余生的感覺,令他不覺苦笑。
及今日起,只怕有些事情就不同了吧。
自己的政敵頗多,他知道但不在乎,況且有了那些政敵,也更能讓承平帝放心。
之前關于自己謀逆的話,時不時就會蹦出來,但承平帝從來不會聽信,也不會要他解釋,但這一次,不一樣了。
那些人借著靈龜化橋一事,傳出來了的種種流言,的確觸動了承平帝的心腸,而信任的碎裂,不過一瞬之間。
但謝春山明白,如果不是所謂“河神現世”,只怕南疆的事情,不會如此簡單就平息。
他想了片刻,嘆了口氣,邁步往臺階下去。
想不到他一輩子不喜歡的神鬼之說,不愿理會玄門之事,到了今天,反而差點兒因為這等事情丟了命。
荒唐,但不可笑。
剛一走下臺階,就見虞珩從那邊過來,看見他之后,一拱手道:
“侯爺。”
謝春山忙斂了心神回禮:“六殿下今日剛剛回宮,如何還沒歇息?”
“父皇召喚。”虞珩道。
謝春山明白,大概是為了趙囡兒傷的事情,便點點頭:“是,殿下快去吧,陛下如今還在偏殿中。”
虞珩笑了笑:“是,侯爺也不必十分擔心令侄女的傷。倒是令千金的事情,侯爺還是留意些吧。”
說罷,再是一禮,拾級而上,往偏殿去了。
“??”謝春山微皺眉,回頭看著虞珩的背影,沒明白他怎么忽然叮囑起了謝小玉的事情。
聽這話的意思,竟像不是今日才認識的?
謝春山此刻一腦門子漿糊,著實想不明白這位新回宮殿下的意思。
罷了,如今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還是先回去,看看家里吧。
那邊廂,謝春山惦記著家里,而這邊廂,淮陽侯府早就在聽說出事的時候,亂成了一鍋粥。
先是傳來消息,說是謝小玉的馬車遇刺,家丁與車夫都身死。
接著又說謝小玉和趙囡兒沒了蹤影。
好容易碧桃和花兒被人送回去了,卻又說非但趙囡兒受傷了,還和謝小玉一起,被傳召入宮了。
趙老太太和翁氏只想著孩子平安就好,不停地念佛,只有趙氏心猛地一沉,懷疑事情不好。
偏偏這時候,又有人來報說:“夫人,劉副將帶了名姓歐陽的公子在前面正廳,說是來給表小姐治傷的。”
“嗯?”趙氏徹底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