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棲云進了太仆寺之后,沈亭這位沈家四爺隨后也在通政司謀了個經歷的差事。
沈家子弟眾多,大多都有此世家子弟的個性,沈亭從來不愛得罪人,跟晏弘兄弟談不上多么親近,向來客客氣氣,輕易不給人難堪。
但盧氏之事就發生在前不久,那一巴掌雖是打在沈夫人臉上,晏弘想到此卻覺臉上火辣辣。
這大約要成為他很久一段時間里心頭的一個疙瘩了,因而即便與沈亭未曾交惡,但實際上這一趟他卻也并不是那么想過來。
到了茶樓,沈亭先到了,春風滿面地坐在桌后目迎他。“卿飛近來可忙?”
管卿看著晏弘進了茶樓,立時回府稟告了晏衡。
晏衡取劍:“去把李南風接出來,我在茶樓外頭等她!而后讓唐素他們立刻回話給我!”
管卿道著得令,迅速去了。
晏衡到了廡廊下,又回頭看了眼阿蠻:“你也別閑著,去辦點事!”
晏弘今日跟沈亭的碰面不算太愉快,沈亭邀他的目的是想讓他勸說沈夫人原諒盧氏這回。
因為沈芙出嫁在即,沈家在京沒有主母,到時候出嫁便會很麻煩很難看,便想請沈夫人到時候能出面主持沈芙的婚事。
晏弘自知這是他們想到沈夫人若是不出席,那么靖王也絕不會安排他們兄弟出席,如此一來許家定然會有些猜想,試想收留過十幾年的親妹妹母子,甚至前不久才剛回報了沈家,卻連近在咫尺的娘家侄女出嫁都不來參與,誰會當成是正常的?
但盧氏那一巴掌猶在臉上,沈亭雖是盡了禮數,可若他真心認為盧氏是錯誤的,若真認為這件事是沈夫人受到了委屈,那他為何不先去王府替盧氏跟沈夫人賠禮認錯,然后試圖冰釋前嫌呢?
當然沈夫人仍然不見得會接受,可他就是連努力爭取一下都不肯,這又如何能讓人心服?
晏弘的確也知道沈家于他們是有恩的,但這件事上,他沒有辦法讓步。
他拒絕了沈亭的請求,明言告訴他這件事他沒有立場說服沈夫人。
沈亭默坐了半晌,最后點點頭,先走了。
晏弘心里并不痛快,他希望沈棲云一家能做到真正的光風霽月,而他也能心甘情愿窮此一生來善待回報,他們畢竟是他的外家,那里也還有他敬愛的外祖父。
可倘若他們能如此,當初就不會巴巴地要跟著他們先進京了。
小二進來添茶,是碗新沏的上好的碧螺春,而且溫到剛剛好。
他打開碗蓋,正要喝,忽然房梁上躍下來一個人,伸手覆在了他碗口上……
小二出了房門,徑直到了隔壁房間,笑嘻嘻跟桌畔的謝瑩伸了手。
謝瑩給出兩張銀票,禮貌地致了謝。
小二出去后,四面都寂靜了,只有窗外湖面畫舫劃去的水聲。
她攥了攥拳頭,有些緊張。
她自幼德言容功學是學,但與何楨兩小無猜,小小時候就被兩家親長認定會是一對,有此為恃,私下行止上也比旁人隨意得多。
何楨替她梳過頭,穿過鞋,她也給他做過衣裳,耳鬢廝磨過。
拜這段經歷所賜,對男女之事她也比尋常閨秀要熟稔得多,她知道該怎么引起男人的注意,也知道該怎么看人下菜碟。
晏弘雖然出身高貴,但自幼在沈家長大,受沈家儒派教導,是個有原則有底線的人。
有了上回的接觸做鋪墊,今日只要讓他毀了她的名節,那么他便是別想脫身了!
但到底這種事還是頭一回,且還關系甚大,她也不能不捏一把汗。
“支呀。”
正滿腦子緊繃之時,隔壁傳來門響,她迅速看一眼丫鬟,丫鬟會意,開門看了看,迅速沖她點了點頭!
謝瑩立時走到門下,沉了沉氣然后把門打開,抬眼便見一襲錦衫的晏弘背對著這邊撐墻而立,另一手還扶著頭,仿佛不勝酒力。
但他們分明是喝的茶……謝瑩放下心,緩步走過去,到了跟前一停,說道:“原來是你呀!你這是怎么了?”
晏弘抬頭,目光在她欣喜的臉上停留半晌,收回目光來對向墻壁。
“你不認識我了?我是那日——”
“我知道。想不到在這里也能遇見,真是好巧。”晏弘撐著墻壁,又道:“你嗓子好了?”
謝瑩微赧地捉著手絹,仿如天真純潔的一個少女:“都好些天了,再不好可得著急了。你是不舒服嗎?要不要我扶你進屋歇會兒?”
晏弘望著她:“你怎么這么好。”
謝瑩越發把頭垂下去了,臉上甚至還浮現出了紅暈。“上次煩你幫我找書,怎么著也算是認識了吧?
“我進京不久,平日也不敢與人接觸。但是我覺得你人很好,你要是不介意,我可就把你當朋友了。”
晏弘垂眸勾唇,沒有動作。
謝瑩又抬頭,伸手來挽他的胳膊:“我扶你進房去歇會兒。”
晏弘睨著她,沒有拒絕。
進了門,他道:“把窗關一關,我想在榻上歇會兒,謝小姐。”
謝瑩應著,轉了身卻驀然頓住:謝小姐?!
回頭看看榻上,晏弘卻端正坐在那里,目光清明,臉上溫厚全然退去,隱隱正氣浮于全身。
謝瑩心下微抖,讓她心抖的不是他喊出了她的姓氏,而是他明明應該服了藥,此刻卻還能神思清明坐在這里!
“坐下說話吧。”晏弘端起一旁空了的茶碗,看向對面,“禮部郎中謝奕的女兒,前不久剛剛被太師夫人撮合許給了東鄉伯府二少爺。
“前些日子又稱家里舅舅重病要避喜,提出延期納征三個月。
“書局里的偶遇不是偶遇,這杯茶也是特意送給我喝的。
“你是那么機靈可愛,還好心地扶了我進來,結果我被藥控制對你無禮,你的清白怎么辦呢?你的婚事怎么辦呢?
“剛好我有個權大勢大的父親,壓東鄉伯府一頭不在話下,就是抹了太師夫人的面子也不算什么。
“你是因為好心想幫我而被我連累退了婚的,我怎么可能不對你好點,把你娶回去呢?不然你就很可以推窗投湖了,是嗎謝小姐?”
謝瑩一張臉煞白,腦袋里嗡嗡的都快聽不見他說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