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祐琛提著筆的手,一直懸在空中,一滴墨汁落了下來,掉落在了他的畫卷上。
他有些懊惱的低下了頭,將筆擱在了硯臺邊。
“閻為說了什么?”
“我認識裴少都那么多年,他從來都沒有提過自己的母親。你知道他的母親姓溫么?”謝景衣嘆了口氣,走到了柴祐琛身邊,看起了那張被破壞的畫。
柴祐琛畫的乃是荷塘月色,碧綠的荷葉,彎彎的月牙兒,飄在湖面上的小舟,粼粼波光,看上去便讓人心靜,可這一大滴墨汁,像是雞湯里的一顆老鼠屎……
謝景衣提起了筆,趁著墨跡未干,涂抹起來,“溫家上一輩,只有兩個人,可能是翟準的母親。一個嫁了姓孔的,一個嫁了姓裴的。”
“孔家的那位我不認識,但她的兒子是孔皓。”
柴祐琛恍然大悟,“孔皓死在了我們前頭,是以他不可能是幕后黑手。”
孔皓此人,乃是霍清修同年的進士,實乃能吏。可惜英年早逝,死在了任上。
世間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之事,裴少都是頭號嫌疑人,溫家的事情,兜兜轉轉的,又同裴家扯上了干系。那么他的可疑程度,簡直是飆升。
謝景衣以前是燈下黑,可一旦反應過來了,那便像是找到了一團亂麻的線頭,輕松的便能擼清楚所有的線索了。
“我幾乎可以推斷得出,當年舊事了。”
“翟準的父親,同裴少都的母親,的確是有了私情,然后喪了命。裴溫兩家,多有聯姻,且都是同一個路數,在朝中做官的人比比皆是。”
“翟大郎一口氣得罪了兩家,簡直是捅了馬蜂窩。先皇自己喜歡惹麻煩,但是怕別人給他惹麻煩,翟有命作為黑羽衛大統領,再清楚不過,若是捅出來了,先皇未必會護住翟大郎。”
“上輩子的時候,提起裴少都,你想到的是什么?”
柴祐琛挑了挑眉,“慘!奇慘!”
謝景衣抽了抽嘴角,明明是神仙好嗎?
“沒錯,慘。他爹娘早逝,愛妻病故,還斷子絕孫。也就是同我站在一塊兒,對比之下,不顯得慘了。”
謝景衣這么一想,心中恨得牙癢癢,上輩子的時候,那群瞎了狗眼的,咋就不感慨一句謝嬤嬤慘呢!難不成,值不值得同情,還要看臉嗎?
簡直是無知!
“咳咳……”謝景衣清了清嗓子,“就是因為他慘,雖然待人溫柔,卻十分的疏離,看上去便不好親近。是以壓根兒不會有人,在他的面前,提起他的家人。更別提母族溫氏了。”
裴少都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卻甚少袒露自己的心聲。
謝景衣以前不覺得,現在想來,總是她在絮絮叨叨的說,她卻連當年壽光郡主長什么模樣,同裴少都之間的凄美愛情,都是從旁人嘴里聽說的,沒聽裴少都提過一句。
柴祐琛皺了皺眉頭,“若我是裴少都,我會掐死翟準,根本就不會護著這么惡心的弟弟。”
就算翟大郎同裴少都的母親,乃是兩情相悅,那也不能否認,翟準的出生,的確是不光彩的。
謝景衣搖了搖頭,“他掐死不掐死翟準,并不會影響他做黑羽衛大統領。他只需要讓翟有命覺得,他對翟準沒有惡意就行了。”
“翟有命選中了他,一來從明面上看,裴少都性子溫和,且十分的重情義,當今世上,他只有翟準一個同母兄弟;二來,他十分得官家喜愛與信任,畫師不少,可像他一般,自由出入陳宮,甚至偶爾會留宿的人可不多。”
“上輩子的黑羽衛,可不像有了我之后,吸引了這么多人才。你想想看,在我之前,連霍清修那樣的玩意兒,都能夠做小頭目呢。”
“在翟有命的可選范圍之內,裴少都的確是無奈中的上佳人選。至于翟準,我上輩子沒有關注過黑羽衛的事情,并不知曉翟準怎么樣了。”
“但是,你想想看,翟準武藝高強,遠非其他人所能比。當初殺你,裴少都卻沒有派他出來。”
個中涵義,不言而喻。
翟有命老了,要死了得急了,翟準卻狀況憑出,急需人壓制。謝景衣想,若是翟有命的命再長一些,這個大統領,都不一定會落在她的頭上。
謝景衣說著,擱下了手中的筆。
柴祐琛看著,眼皮子跳了跳,之前的荷塘月色,經過謝嬤嬤的幾筆,變成了荷塘殺人夜……那黑漆漆的荷塘,暗潮涌動,像是即將有一頭吃人的怪物,從水中探出頭來一般。
這哪里是讓人心靜,簡直是讓人心悸。
“怎么樣,請叫我妙筆生花謝三娘!”
柴祐琛點了點頭,“嗯,妙筆生鬼謝嬤嬤!將這畫裱起來,貼在門口,咱們家明日就要成為東京城鬼宅傳說。”
謝景衣一瞅,苦笑出聲,“可不是么?誰知道這么美的荷塘,竟然內里藏奸呢?”
“現在想來,明明我應該注意到的。裴少都總是來給官家畫畫,畫得最多的,就是你的畫像。每次畫的時候,都是同官家單獨待在一塊兒,不用人伺候。”
“想來,那時候便是他作為黑羽衛大統領,在給官家匯報情況。我那時候還總盼著他來畫畫,這樣我樂得清閑,能去一旁的耳房里小憩一會兒。”
柴祐琛拿鎮紙將畫壓好了,待著墨干。
“為何畫得最多的是我?”
“那還用說,官家總拿你的畫像當飛鏢靶子,多費啊!隔三差五便要新畫一張。”
柴祐琛一梗,他明明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乃是一等一的良臣,卻官家不愛,臣民不喜,連謝嬤嬤,都對他惡言相向。
明明比裴少都還要慘得多!怎么上輩子,就沒有人說上他一句呢?
難不成那同情心,還要看會不會裝柔弱?
謝景衣不知道柴祐琛與她默契的有了相同的疑問,接著分析道,“裴家同溫家,因為這事兒有了隔閡。壽光說的,裴家有意娶溫倩倩做續弦,便有了出處。”
“像溫家這樣的家族,沒有道理讓嫡出的女兒去做續弦的。他們擇婿,不光看門戶,還要看功名,裴少都只是一個畫師,溫倩倩前程大好……”
“這十分不匹配的親事,分明就是溫家同裴家彌補舊痕,想要重新聯合做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