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孫探頭看去,匣子里的紅色絨布上,放著兩個黃銅雕。
一個大約有兩個核桃那么大,是個圓滾滾、打磨得锃亮的小豬。另一個小一些,也是圓滾滾的,看起來是個……柿子?
這個……太孫覺得,兩個小玩意倒是有趣,他還伸出手指,摸了摸銅雕小豬的光滑曲線。
有趣是有趣,外形看著也很討喜,可是……
太孫抬頭,看向夏涵的眼中透著困惑,“這個,為什么要把這兩個東西放在一起?有什么說道嗎?”
有之前的牛氣沖天、金蟾什么的打底,太孫對清韻齋的意識形態有些了解,只是,這柿子……他實在想不出這東西能有什么說道。
夏涵聽到他的問話,立即就笑了。
看那樣子,這笑容還是在極力控制著,才沒有擴大。
“這組銅雕是今年過年時,我小姑送我和妹妹的,我和妹妹一人一組。”
太孫點點頭:“哦。”他得承認,涵哥兒小姑的確有獨一無二的能干、大方和出其不意。
夏涵笑呵呵的繼續說道:“小姑把這個東西拿出來時,我們全家和你一樣,都不明白為啥要把這兩樣東西放一起。結果,小姑笑話我們沒見識,連我祖父和我父親,也一并被小姑笑話了呢。”
太孫兩根稚嫩的眉毛高高挑起,烏黑的眼睛滿是好奇。
上次從夏家窯場回去,他找了王府的主簿,惡補了夏涵的家庭成員。
大理寺少卿夏珂和云山書院的夏梓希,據說學識都好,很受人尊敬。而且這兩人是夏涵小姑的父兄呢,居然也被笑話了?
“為什么笑話?”太孫瞄一眼邵毅和夏宴清的方向,問道。
夏涵可沒有太孫的顧忌,一點兒沒打算掩飾的笑道:“小姑說這是諸事順利。”
額……豬、柿子,太孫成功的呆滯了一下。這兩樣還能這樣往一起湊?而且湊在一起,其品質立即就得到了升華?
豬柿諸事順利……太孫唇角牽出笑意。
然后,這笑意越牽越大,連眉毛和眼睛都彎了起來,虧夏姑姑能想出來。
夏涵把匣子合上,鎖上搭扣,塞進太孫手中,說道:“這是小姑專門讓作坊的模具工匠做的,就是人們說的那個限量版。我家一個,你家一個,外面都沒有呢,陶器、琉璃的都沒有。”
太孫兩手握著匣子,再看看剛才沒顧上看的、房間里的兩排陳列架。上面陳列著各色玻璃和琉璃樣品,有些有形狀,有些則是不規則的。
這些樣品給人最深刻的印象是顏色。各種顏色斑斕。一眼看去,透明、不透明、顏色各異,甚是璀璨絢麗。
太孫問夏涵道:“豬……諸事順利擺件,如此的好寓意,且有新意,為什么夏姑姑不把它做成琉璃擺件?若做成兩個大的琉璃擺件,人們一定喜歡。”
夏涵笑呵呵的說道:“賢公子這話,我四叔也問了。小姑說:玻璃和琉璃易碎,萬一一個不小心,把拜見碰到地上摔碎,”然后,他學著夏宴清的糾結眼神,看著太孫,問道,“,你說這豬事,是順利呢?還是不順利呢?”
“啊……”太孫張了張嘴,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那邊,邵毅也忍俊不,問夏宴清道:“看起來,你其實很想燒這個擺件的?”
夏宴清有些悻悻,臭小子,居然把她學成這樣,她有那么財迷嗎?
“我也就是實話實說了一下而已,沒這么好笑吧?”
她只是有點郁悶而已。人的記憶是有限的,她雖然在這里做事風生水起,那些卻不是她自己的東西,她只是個搬運工。
搬運嘛,總有搬完的時候。
如此好創意的擺件,結果她只是個做玻璃的。
她好像看見白花花的銀錠子,一個個都插上翅膀飛走了。
好在她現在已經雇用了不少雕刻工匠和畫工。
這些人可不是來這里白吃飯的,不能光靠把她描述的樣子畫出來、雕出來,就賺取比別家高出好多的工錢。
他們得有自己的作品,適合玻璃和琉璃的作品。
琉璃作坊倒是做過兩件他們的作品,是這個時代氣息很明顯的擺件。但似乎并不很受歡迎,全靠琉璃的稀有材質,顧客才勉為其難的買走了。
不得不說,藝術玻璃和琉璃制品,由于它們的質地晶瑩清透,更適合具有現代意識的雕塑。
而這個時代的藝術品,就是那種含蓄、悠遠的藝術形態,則更適合陶瓷、木雕、唐三彩和銅器。
兩個小家伙的禮物交換完了,晾水杯也被他們看得、似乎又額外鍍了層亮光,兩人這才意猶未盡的坐回原來的座位,吃了兩塊點心。
太孫跟著夏涵在桌上趴了這么長時間,心前所未有的輕松。
他拍了拍手上的點心渣子,轉頭看向有一搭沒一搭正閑聊的夏宴清。
夏宴清感覺到太孫的視線,轉頭就見太孫正向著她看過來。
這位祖宗,又有什么事了?夏宴清心頭就是一突。有皇家繼承人基因的小孩,問出的問題好像都難回答。
剛才和夏涵趴桌子的時候,那才像個七歲的孩子。再看他現在,那就是以后要掌管整個天下、心中有疑惑需要解答的皇家子弟。
“賢公子有什么事嗎?”面對有九成九把握會成為天下之主的太孫,夏宴清表現得很識相且主動。
太孫說道:“外面傳言,清韻齋的玻璃和琉璃都是夏姑姑做的。可是,為何我剛才有疑問時,很多事夏姑姑卻是不知道或者根本不會的?”
“……”夏宴清眨眨眼。
這若不是她有足夠的理由,且心開闊,這小子的問話那就是妥妥的打臉唄。
剛才在作坊,太孫曾問起,制作琉璃的模具是怎么做出來的。
還問,那種壓花的玻璃器皿,工匠們是怎么掌握的技巧,能把兩種玻璃材料貼合的猶如一體,卻又花紋清晰,兩種玻璃保持了很清晰的界限,又不會相互融合。
這特么,她不過是個做市場的,哪里知道這些事?
專業技術,當然要靠專業人員來解決。
所以,她才會理所當然的找了專業人士,給太孫解惑。
結果卻讓太孫反問她這么一句,這小孩,難道以為她是個欺世盜名的無恥剽竊之徒?
夏宴清立即就惆悵了,被未來的天子如此定位,這不好吧?
對于很多人來說,她就是個掌握了高深手工技術的匠人,只不過,她幸運的出生在官宦之家。
而她其實是很愿意當這個匠人的,她是大工匠。
大工匠和小工匠的區別是什么?就是她這樣、很多事都不會的大匠人,和那些牢牢掌握著精湛技術的小匠人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