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仞算是明白了,秦副院首的潛臺詞是“不要再查下去了”。他很可能是怕繼續審訊會審到他頭上來。
巫柚也對此大為惱火。里通外國,情節輕微才是判處十到二十年,像周盤這樣的,直接判斬首都不為過。秦副院首自稱不包庇學生,實際上是在明目張膽地包庇。
周盤也明白了師父的用意,不再說話,咧出了一個勝利的笑容。
“副院首,”巫柚道,“您這是直接干預司法,不大合適吧。”
秦副院首向他拱手說道:“是我一時義憤,失言了。我并不敢直接干預司法,不過我想,太守應該也會像我剛剛說的那樣判決。”
這話的潛臺詞就更明顯了:“我已經跟太守交代過了”。
巫柚臉色鐵青,他覺得太守府內此刻可能已經出了些禍事。
“他之前還涉嫌買兇殺人!”孟仞還在指望能從別處找回場子,他想起了自己在這個世界碰到的第一個殺手,那人還一直被關在牢里。
秦副院首笑道:“此事我也有所耳聞。倘若此事為真,自然應當加重刑罰,將周盤斬首,但倘若一直找不到實據,也不好說此事就是真的吧。”
孟仞感到一股涼意從心中升起:這意思難道是說他再也不可能找到實據了?
巫澎湊到他大哥耳邊,低聲催道:“快回太守府。”
巫柚覺得二弟說得有理,繼續在這里耗下去毫無意義,便向秦副院首道:“如此,我便將人犯直接押回太守府宣判了。”
秦副院首拱手道:“甚好。”
巫柚回頭看了一眼曹司丞,又挨個對著其他司員掃視過去。秦副院首站在這里,他們一句話都不敢說,噤若寒蟬。
……
果然,一回到太守府,太守就扣下了周盤,宣布已經結案,隨后塞給巫柚一張一百兩的銀票,說是這次委托的酬勞。
周盤被捕快押著離開他們的視線時,再次沖他們露出了一個勝利的笑容。巫柚把銀票在手里攥成了一團,眼睛里像是要噴出火來。
孟仞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道:“就不能強行查下去嗎?”
巫柚從牙縫里說道:“不敢查。”
“什么?”孟仞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話竟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
巫柚把那一團銀票拋給巫澎,說道:“要是我一個人倒還好,論單打獨斗,天下能勝過我的人也就那么十幾個,秦季之估計不在其中。但要是強行查下去的話,我爹娘,我二弟和三妹,都會有危險。”
“要是捅到政事堂去呢?”孟仞仍未死心。雖然他還不知道政事堂到底是干嘛的,但既然巫柚敢于用它威脅監察司,那它很可能是一國的權力中心。
“我是手眼通天,可秦季之比我更手眼通天。”巫柚說道,“百里書院是虞國最大的書院,他是副院首,你想想他的權勢……”
孟仞目瞪口呆。巫澎把那一團銀票展開,神情復雜。
“去牢里看看。”巫柚接著說道,快步朝大牢的方向走去。巫澎緊隨其后,孟仞也暈暈乎乎地跟了上去。
孟仞在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殺手,已經不在牢房里了。現在那間牢房里鮮血遍地,連墻上和屋頂都濺上了血跡。一個捕快正提著一桶水往這邊走。
巫柚看著捕快把水潑到牢房里清洗血跡,一言不發。孟仞和巫澎也不敢說話。
“你們終于回來了!”越靈慌慌張張地提著袍子,從刑訊室那邊跑了過來,站到他們身邊。她一個賊,獨自在監獄里對著這么多捕快呆了一上午。盡管有巫柚的保護,那些捕快沒對她怎么樣,只當她不存在,可她還是被嚇得夠嗆。
“你們走之后來了個殺手,”見三個人都盯著牢房里面,越靈說道,“把這間牢房里的人殺了,然后逃掉了,根本沒人攔得住。據說殺手是站在牢房外面,用劍氣砍掉了他的頭。”
“這么多人把守,都攔不住?”孟仞語氣平靜地問道。今天奇事見得太多,他已經不覺得這件事有多奇怪了。
“我能做到。”巫柚開口證明了此事的合理性。
幾個人再次陷入沉默,只聽得水聲嘩嘩地響著。
一樁買兇殺人案,一樁間諜案,就這么草草地了結了。后來,他們聽說周盤確實跟秦副院首所說的一樣,被判了十五年苦役;伊伯雷被判了三十年;至于那個商國間諜,則因為謀殺罪和間諜罪被斬首示眾。
至于周盤到底有沒有雇傭殺手,有沒有貪墨經費,有沒有其他的問題,統統不重要;伊伯雷賣到商國去的藥品,也沒有人再追查下去,巨額的科研經費就當是打了水漂;他們兩個還有沒有別的上線,別的下線,也不會有人再關心了。
一桶水根本洗不干凈牢房里的血跡,捕快惱火地提著空桶離開,去打第二桶水。
“這么大的動作,說明秦季之怕了,”巫柚說道,“周盤手里可能有他的把柄。”
孟仞和巫澎接受了他的看法。可是知道這個又有什么用呢?
“我是不能再查下去了。要接著查,必須借助書院內部的矛盾,”巫柚說著將目光轉向了孟仞,“秦季之這個副院首看上去大權在握,我猜測應該會有高層對他不滿。你和我二弟是書院的學徒,能夠比我更容易地利用這種矛盾。”
孟仞盯著他的眼睛問道:“要是我和巫澎也不敢查下去了呢?”
“不查也是可以的。千百年來不了了之的事情太多了。”
孟仞沉默了一會兒,道:“我試試吧。”
巫柚點了點頭:“記住,只有權力才能制裁權力。”
“暴力是權力的一部分。”
“只是一部分,而且只是其中一種。”
“那個……”越靈在一旁舉起了手,又趕忙把手放下拎起拖到地上的袍子,“我是不是已經……自由了?”
另外三人齊刷刷地轉過頭來看著她。她并不關心什么暴力、權力之類的東西,為間諜案忙活了這么久,她最大的目的就是洗脫自己的偷竊嫌疑。現在犯人已經落網,她的嫌疑也算是洗脫了。
似乎也是時候放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