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市建材大市場內。
顧晨聽聞中年女會計的講述后,也大概猜出了跟她對接的新會計是誰,于是確認的問她:“新會計是不是叫胡旭東?”
“對,就叫胡旭東,好像是頂替之前受傷的會計,反正剛來沒多久。”
“那就是他沒錯了。”得到肯定回復,顧晨看了眼電腦面前的賬單,有些遲疑道:
“之前的走賬,我感覺有點問題,為什么明明成本這么低廉的建材,你們賣給天麓雅居工地上的價格,竟然比賣給其他工地上的價格要高出這么多?”
“可是據我了解,天麓雅居里面的那名跟你對接的會計,他是劉書恒團隊的人,而劉書恒團隊里的那名質檢員,向來以質檢嚴格著稱,有怎么會沒有發現問題呢?”
“這……”
面對顧晨的質問,女會計忽然臉色一僵。
而顧晨則繼續追問:“還有,就拿這批建材來說,你們自己的貨號都是一模一樣,但是銷售給天麓雅居的工地上,卻變成了另一種貨號,價格也是高到離譜。”
“而同樣的貨號,你們賣給其他工地,價格卻又屬于正常范疇,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還是說,你們老板何軍公關了天麓雅居里的人,用中低檔建材賣出高檔建材的價格?”
“我……我不知道,這一切都是老板何軍在操作,我只是根據他的要求做賬。”
女會計緊張兮兮,也是哽咽了一聲,繼續解釋:“之前我也曾經問過老板,但是老板對于這些事情,向來讓我不要多問。”
“他怎么說,我就怎么做,這份賬單畢竟是給老板何軍看的,所以,我估計是天麓雅居的工地上,有老板的自己人,所以價格才能賣到這么高。”
“可你這些都是鋼筋啊,價格怎么會相差這么多?這鋼筋之間的差距有這么大嗎?”
盧薇薇一直站在顧晨身后,仔細查閱著賬單明細。
卻突然發現鋼筋價格之間大到離譜,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但女會計卻解釋說:“鋼筋的價格,本來就有高低之分,品類更是層次不齊。”
“有的鋼筋,是用在樓層建設方面的,有的是用于修筑圍墻,或者地面設置的,規格不同,價格也不同。”
“我們總不可能要求用航天材料去做汽車面板吧?”
“那就是說,你們用中低檔鋼材,換了另一種叫法,便充當高檔鋼材賣給天麓雅居工地對嗎?”顧晨忽然眉頭緊蹙,似乎也發現了問題所在。
而且這些鋼材批次,總共分了三次銷售,數量也是大到離譜,算是占到所有銷售品類的大頭。
中年女會計現在也不知所措。
或許在警方面前,她想給自己退掉責任,于是只能點頭承認:“老板的確是這么要求的,但是工地上如何操作,是他們自己人的事,這些我就不清楚了。”
“畢竟,這些鋼材怎么用,又豈能是我一個會計所能左右的,但是我感覺,他們或許會用在建筑樓層上。”
“如果,我是說如果。”這邊女會計話音剛落,顧晨便直接打斷道:
“如果建筑樓層使用了這批中低檔鋼筋,會造成什么后果?”
“這……”
中年女會計皺了皺眉,卻是害怕的連連搖頭:“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個會計,這些東西,你最好去問問工地上的專業人士。”
“啪!”
王警官一拍桌面,也是惱怒不已,對著女會計甩了甩手指:
“你們這些人,簡直是胡鬧,這種鋼材要是不合規,以次充好用在工地建筑樓層上,萬一樓層出現質量問題,造成人員傷亡,你們負擔的起嗎?”
可能是王警官說話太大聲的緣故,并且帶有呵責的口氣。
這一下,瞬間把女會計嚇得不輕。
中年女會計的眼眶忽然變得濕潤起來,哽咽著說道:“這……這我又不懂這些,我就是個會計,負責給老板做賬,這工地上的事我也不懂啊。”
“算了算了,跟你說這些也是廢話,現在說什么都晚了。”王警官擺了擺手,感覺跟這女人說話,有些對牛彈琴。
畢竟專業不同,但要說她啥也不清楚,那也不現實。
畢竟這些賬單明細,王警官作為一個非會計人員,仔細查閱也能看出問題,就更別說這名中年女會計就看不出問題。
而顧晨這頭,也基本從賬單明細中看出了端倪。
何軍與大多數的合作伙伴之間,都存在各種爛賬關系,總之就是一筆糊涂賬,但金額不算太高。
但唯獨在天麓雅居的這些供貨明細中,顧晨發現了大問題,那就是何軍供應的建材,利潤遠遠高于其他工地。
同樣的檢測型號,何軍只是賣給天麓雅居工地的時候,只是修改了型號數字而已,價格就一路飆升,這不科學。
另外,根據小霸王劉書恒自己交代,死者王寶成是自己的質檢員,向來對于這些供貨商提供的檢測,有著非常嚴格的檢測標準。
甚至已經達到吹毛求疵的地步。
可如果真是這樣,那么為什么何軍的這些中低端建材,能夠如此大規模的進入工地呢?
還是說,這其中有人在撒謊?
是小霸王劉書恒?還是死者王寶成?
現在王寶成已經被殺,顧晨感覺有必要跟劉書恒核實情況,尤其是那三批運到工地的建材。
如果真的已經使用在工地,那將會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
想到這些,顧晨趕緊將移動U盤退出,用透明取證袋包好之后,將筆錄本遞給中年女會計。
讓中年女會計和那名年輕男店員,分別留下自己的名字和聯系方式,這才帶著大家,再次火急火燎的趕往工地。
再次來到天麓雅居工地時,已經是中午吃飯時間。
此時此刻,工地上的工人都已下班,聚在活動板房周圍吃著午餐。
見警車駛來,所有人都開始指指點點。
由于今早發現在工地外圍的兩具尸體,這讓工地上的人各種猜測。
見到警車,自然也是見怪不怪。
顧晨將車停好后,直接帶著大家往劉書恒的辦公室小跑過去。
推開辦公室房門,胡旭東正在跟劉書恒核對賬目。
見顧晨幾人又再次返回,劉書恒也是目光一呆,趕緊站起身,走到顧晨跟前問:“顧警官,你們調查的怎么樣了?”
“是啊,兇手有沒有找到?”一旁的胡旭東也問。
顧晨搖搖腦袋,主動解釋說:“兇手目前還沒有著落,但是我發現你們天麓雅居工地上有大問題。”
“大問題?”劉書恒表情一呆,瞬間臉色驟變。
身邊的王寶成死后,他現在也是神經質屬性。
但凡聽到一點壞消息,整個人都會變得異常緊張。
顧晨這么說,等于是帶來一個壞消息。
于是劉書恒努力平復下心情,這才小心翼翼的問顧晨:“顧警官,我……我們工地上到底有什么大問題?”
顧晨也沒廢話,直接走到辦公桌前,取來一疊便簽紙,用桌上的寫字筆,飛快的書寫出一串編號,隨后附上日期。
完成后,顧晨將便簽紙撕下,遞給劉書恒道:“去查一下這批鋼材的去向。”
“這……這批鋼材?”劉書恒似乎有些看不太懂,于是瞥了眼身邊的胡旭東。
胡旭東趕緊走了過來,拿在手里端詳一番,這才看著眾人回想著說道:“我記得,這批次鋼材,好像是何軍那邊發過來的,已經發過來三批了。”
“哦,我記起來了。”有胡旭東的提醒,劉書恒也很快有些印象,趕緊回道:
“如果是這樣,那我知道,這批鋼材的確是何軍那邊發過來的,已經用在工地上,數量還挺多的。”
“通過王寶成驗收的嗎?”顧晨問。
“對呀,不通過他驗收能行嗎?”劉書恒也是實話實說。
顧晨搖搖腦袋,又問:“那這些鋼材,都已經用在工地上了嗎?”
“大部分都已經用上了,這不,都已經使用了第三批次了。”劉書恒說。
王警官臉色一僵,也是趕緊提醒:“你這批鋼材有問題。”
“有問題?不會吧?”聽聞王警官說辭,劉書恒趕緊拿過便簽,仔細查閱了一番,嘴里也是喃喃道:
“這個型號的鋼筋,我們工地一直在用,不會有問題的。”
“問題就出在這。”感覺劉書恒還蒙在鼓里,王警官也是急得趕緊解釋:
“這批型號的鋼筋,實際上并不是這個型號,是何軍通過修改型號,然后再賣給你們。”
“修改型號?你是說……這批鋼筋,壓根就不是這個型號?”
感覺腦瓜子嗡嗡的,劉書恒瞬間傻眼。
王警官也不知該如何解釋,雙手比劃半天,卻又說不出道理,于是急得看向顧晨:“顧晨,你……你跟他說。”
“好的。”顧晨從口袋中取出寫字筆,從劉書恒手中接過便簽,快速書寫一番,這才交還給劉書恒道:
“這才是這批鋼材的真正型號,之前賣給你們的三批次鋼材,都是在這種型號的鋼材上,經過型號涂改,以次充好。”
“完了。”看到顧晨書寫的型號,劉書恒雙手一抖,便簽紙直接飄落在地上。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用驚詫的眼神看向劉書恒,似乎也在等待他的反應。
王警官瞥了眼身邊的胡旭東,問道:“旭東,這種型號的鋼筋什么情況?”
胡旭東聞言,趕緊撿起地上的便簽紙,查閱一番,這才認真回道:“王哥,這種型號的鋼筋,一般是不會使用在建筑上。”
“你確定?”王警官又問。
胡旭東沉思了幾秒,還是點頭承認道:“雖然我來工地上做會計時間不長,但是使用鋼材的明細我也看過,這種型號的鋼材,按照施工標準,是不能使用在建筑上。”
“啪嗒!”
胡旭東這邊話音剛落,劉書恒就已經歪坐在一張木椅上,整個人臉色沉重,似乎變得無比沮喪。
作為好友的王警官,不免關心問道:“劉書恒,這種情況嚴不嚴重?”
“挺嚴重的。”劉書恒默默點頭,也是實話實說道:“如果按照之前的標準,這種型號的鋼材是可以使用的,但是一般使用在六七層的建筑上。”
“后來行業標準不斷革新,已經漸漸淘汰了這種型號的鋼材,而使用上了質量更好的鋼材。”
“現在建設高樓,我們一般都不會使用之前那種鋼材,但是萬萬沒想到,何軍怎么能昧著良心賺這種黑錢呢?他怎么能把以前這種鋼材用到我們工地上呢?”
話音落下,異常氣憤的劉書恒,直接從口袋中掏出香煙,給自己點上。
王警官聞言,也是一臉擔憂道:“所以,這事你得負責?”
“害,附帶責任吧。”劉書恒嘆息一聲,也是沒好氣道:“這事是上面領導拍板同意的,跟何軍合作,也是上面領導的意思。”
“包括那名會計,雖然是我們團隊的人,但實際上,是上面領導派過來的,暫時劃到我們部門。”
“而我最大的失誤,就在質檢員王寶成這里,因為這些建材,都是通過王寶成驗收,才能進入工地。”
“可現在建材出現問題,王寶成首先就得問責,我作為王寶成的領導,也與附帶責任的。”
想到這里,劉書恒整個人都快崩潰了,也是單手抓著頭皮無奈道:
“可現在王寶成這家伙已經被人殺了,我找誰問責去。”
“等等。”還不等劉書恒把話說完,顧晨則直接提醒:“你們說,王寶成跟何軍,會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被殺?”
“很有可能。”雙手抱胸的王警官,也是來回走在辦公室內,道出自己的看法:
“首先這批問題鋼材,是出在何軍這邊,何軍明知道是不達標鋼材,卻依然以次充好,銷售到天麓雅居工地上,可見這個何軍的黑心程度。”
“還有就是王寶成,他作為一個老質檢,是把好工地質量關的關鍵人物,按理來說,以他的工作態度,應該不會搞錯這批劣質鋼材。”
“可連續三個批次的大貨,就這么堂而皇之的進入工地,進入沒有絲毫察覺,這我感覺不太現實。”
“那按你這么說,會不會是王寶成跟這個何軍相互勾結?”盧薇薇忽然眼睛一亮,忙問王警官。
王警官沉思兩秒,還是點頭承認道:“我認為是這樣的。”
“那顧師弟的意見呢?”盧薇薇又將目光投向顧晨。
顧晨也是微微點頭:“我也同意王師兄的意見,這個王寶成,的確很有問題。”
“雖然你何書恒對他的評價很高,而且你們這些領導層對他的評價都還不錯,可是你們有沒有聆聽底下工人的意見?”
“工……工人的意見?什么意思?”劉書恒似乎沒搞明白,整個人也是一頭誤會。
顧晨沒跟他廢話,直接把今天上午,自己從不同工人角度的調查,跟他講述一邊。
“你們這些領導層,普遍對王寶成評價很高,在你們這些領導口中,王寶成是一個信得過的質檢驗收。”
“可是我們后來又抽調了工地上不少工人進行問話,我發現,工人們對他王寶成的評價,似乎根本和你們這些領導的評價不太一樣。”
“不……不太一樣?”劉書恒聞言,也是一臉詫異:“你說的不一樣,具體是指哪方面?”
“他的為人,似乎有兩面性。”顧晨來回走在劉書恒面前,也是緩緩道來:“首先是不少工人反應,王寶成這個人,喜歡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在你們領導面前,極力讓自己塑造成一個工作認真負責的態度,但是在工人面前,卻表現出極為不負責任的樣子。”
“而且據說,王寶成吹毛求疵的對待供應商,的確確有其事,但那些都是跟王寶成關系不深的供應商。”
“對于那些跟他關系較好的供應商,王寶成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他可以從這些人手里拿到不少好處費。”
“甚至我聽不少工人說,這些供應商為了拉攏王寶成,甚至還分給他親戚不少股份。”
“還有這種事?”聽聞顧晨的講述,劉書恒整個人都懵了。
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也是喃喃說道:“這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這……這不應該是王寶成的為人啊?他……他不是這樣的人。”
“我說書恒,人都會變了,你能保證一個人一輩子都堅守原則不動搖嗎?尤其是你們這種干什么都得需要人情世故的工地,那就更別說了,各種利益的誘惑,遲早讓人沖昏頭腦。”
面對劉書恒的不可置信,王警官還是道出了心中想法。
畢竟工地上什么情況,王警官還是能看得透徹。
早些年,江南市房地產開發熱的時候,許多工地同時開工,但問題也不小。
王警官當年剛加入警隊,跟趙國志處理的案子,大多都跟工地有關。
按時候行業還極不規范,各種包工頭之間的利益糾葛錯綜復雜,相互挖人非常頻繁。
這也導致了那些年故意傷害的案件頻發。
因此王警官有理由相信自己的判斷,那就是王寶成或許已經變成一個金錢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