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也一笑:“修修補補的事情,縱使能叫披甲車更堅固,也還是改變不了它的劣勢。我沒有在車里待過,說了也不得要領。倒有一個想法,能叫此車脫胎換骨。”
他口氣甚大,周圍的年輕人見他穿棉布袍,又臉生,不知是何來路,一時間議論紛紛。隋子昂倒笑了笑:“哦?兄臺以為你的巧思能勝過造坊的匠師?那請講。”
李伯辰便道:“我聽說披甲車用鐵輪來行進,每車有五對輪。車身原本就重,加上鐵輪更重。又為了防止妖獸、妖人從車底進攻,便在鐵輪外面也包了鐵甲,底盤極低。”
“北原凍土雖然堅硬,可難免會有溝溝坎坎。遇到較深的,披甲車就難以通行了。且戰場上的妖獸力大,也可能會踩出較深的坑洞,要通行更是難上加難。因而這車開到戰場之后,先是做床弩的射臺用,再就是做拒馬用了。”
“但我這想法,能叫鐵甲車在遍布溝坎坑洞的戰場上行進自如。”
周圍的人或許不清楚披甲車在戰場上效果到底如何,可聽他說得頭頭是道,稍一想便知道有道理。更有些好熱鬧的,又將過路的同學拉住一起來看,人便更多,差不多將文館前的道路阻住了。
李伯辰意識到事情鬧得有些大,但事已至此騎虎難下,畏首畏尾也不是他的性格,便索性講個痛快。
他一撩棉袍前擺半蹲下,用手刮去墻邊殘雪之上的硬冰殼,又撿了一塊石子,一片半埋土中的枯葉,沉聲道:“好比將石子放在這雪上,一定會陷下。但如果將石子放在葉片上,就能被載著,擱在雪上。”
“依我之見,可以鋼鐵造一種類似鐵腰帶的東西,繞在披甲車的五對輪上。這東西該造得很寬,披甲車鐵輪轉動時,也帶動這鐵帶轉動,便能將車及輪的重量平攤到地上。車輛行進,這鐵帶也行進,我叫它履帶。”
他站起身拍拍手:“有了這東西,遇到溝溝坎坎便可通過,相當于披甲車底自帶了鐵板。”
他原本是因與隋子昂賭氣才說這些,但說到現在卻已入神了。這想法他在軍中便有,然而沒什么機會去提,提了,上官也不感興趣。此時身處造披甲車的術學,卻意識到是個好機會。
真能被用上的話,哪怕改變不了北方戰局,至少也能叫我方取得些優勢,少死些人。
“履帶既然能承力,也就可以將披甲車的鐵甲做得更厚、車身造得更大更重。如此不但在戰陣上進退自如,也不怕被力大的妖獸掀翻了。倘若往后術心能更強一些,也許妖獸的體型和力量,在這披甲車面前便不成優勢了。”
他說完之后,周圍的人安靜了一會兒,隨后才開始竊竊私語。李伯辰講得通俗易通,這些人又大多是術學生員,豈會不知其中之妙。
隋子昂臉上本有笑意,但聽著聽著就不笑了。到此時嘴唇動了動,似想開口,可一時間似乎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過一會兒,微微轉臉,往一旁看了看。
李伯辰注意到他這動作,便也往那邊掃了一眼。他與隋子昂的個子都算高,因而目光越過周圍那些年輕人的頭頂,瞥見五六步之外的文館墻邊,站了一個女子。
竟是陶純熙。李伯辰這時候忽然明白隋子昂此前為什么咄咄逼人、不依不饒了——他說話的時候看到陶純熙站在那里了吧?
這人是愛慕陶純熙,覺得自己駁了他的面子么?
陶純熙見李伯辰看過來,原本臉上是若有所思的神色,此時便點點頭,笑了笑。
李伯辰轉了臉,忽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他猜隋子昂這幾個人剛才站在水房門前高談闊論,該是有意在陶純熙面前賣弄男子氣概。又想到自己說了這許多,結果竟是因這幾個年輕人爭風吃醋、如發情公雞一般炫耀羽毛而引起的,便覺心中一陣厭惡。
于是拱了拱手:“在下說完了。還有事,不多奉陪。”
隋子昂瞧見陶純熙對李伯辰那一笑,臉上略有些潮紅,便哼了一聲:“你不過是個商——”
說到這里自知失言,忙深吸口氣,頓了頓,也板臉向李伯辰拱了拱手:“兄臺所言,倒是別開生面。只是想得太簡單,怕并不清楚真要造出來的話,其實……”
他說到這里又頓了頓,一時間也沒想出個什么“其實”來。又見周圍人看李伯辰的眼色已從最初的好奇變成如今的驚詫,便強牽嘴角道:“其實……倒的確不錯。兄臺,尊姓大名?”
李伯辰看得出此人眼下該是恨上了自己的。但雖恨,卻得在這么多人面前展示出風度來,只怕要恨上加恨。便一笑:“賤名不足掛齒。”
他說了這話便從人群中擠出去。聽身邊有幾個人說“能不能和兄臺再探討一番”、“兄臺在何處高就”之類的話,有的還想攔他。但他力氣大,哪有人攔得住,很快便擠出去大步走了。
等出了術學大門瞧見還有幾個人跟出來,看起來不像惡意,倒似乎真心求教。可他不想再出風頭,緊走幾步拐進一條巷子,助跑兩下縱身躍過墻頭,將他們都擺脫了。
他在城中繞了一會兒,險些迷路,問了幾個人才找回榆錢街。
回到屋中時還只是剛過晌午,陶文保和陶定塵都沒回來。陳三姑見了他,問他吃喝了沒,要不要給他整治一些。但李伯辰滿腹心事,竟罕見的沒有胃口,便道:“謝謝三姑,我在外面吃過了。”
陳三姑便大大地松一口氣:“這就好了。你是習武之人,最好得多吃肉補補身子,可這些天野味買的人多,今天后廚也沒多少了。我后半晌還得出去找找——都是那個天殺的空明會。”
李伯辰本不想再說了。但見陳三姑說了這些還在他屋門前沒有要走的意思,似是在等他繼續聊下去,便只好說:“昨天在食鋪吃飯,伙計也罵空明會。但說的倒是他們的燠肉賣不出了。”
陳三姑立即道:“對,都是一碼事!”
她嘴巴不停,又說了一長串。李伯辰便知道似乎是空明會中人說璋城的豬遭了豬瘟,人吃了要得病。城中會眾多,就傳開了。因此豬價大跌,豬肉也沒什么人吃了。但城中羊肉比豬肉要貴得多,吃得起的人少,人們便去買野味。
璋城靠著大山,名為璋山,山中鳥獸極多。平時有許多獵戶打了鳥獸來城中賣,價錢很便宜,因而人們都買野味去了。偏陶文保雖是豬行理事卻不喜豬肉而好野味,陳三姑就只得去和這些人搶了。
她牢騷一通,終于說得差不多了,便心滿意足地離去。李伯辰苦笑一聲,想大概因為老徐是個啞巴,她從前沒人說話,憋得狠了吧。
他忙關了門獨坐屋中,終于開始想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