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斤醬肉下肚,李伯辰才覺得力氣終于恢復了。
林巧說秦樂或許是去核實他們的來歷了,他倒覺得沒什么可擔心的。散關城中事,并沒有見不得人的,還是該在這里歇一晚上,采買些上路要用的東西。
秦樂先前結過一次賬,李伯辰就又喚了伙計來結之后的賬。結果伙計說那位秦將軍已預留了些錢,今日的住宿、餐食的費用,都已夠了。
這人原來也這樣細心。不過如此看起來,更不像是要對自己不利。李伯辰便叫伙計又開了兩間房,吩咐再要些湯桶、熱水,以及男女換洗的衣裳。他不知這些要花費多少,但想明日走的時候,該跟秦樂結清的。
待湯水備好,兩人去二樓客房各自進了屋子。李伯辰先卸了甲,然后脫掉里襯,赤條條地跳進湯桶中。這湯桶做工頗為精致,邊沿光滑無毛刺,內里也洗涮得干干凈凈,還做了個宜臥宜坐的坡。他被熱水浸著,只覺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坦,想沒料到這種地方的小店竟然還提供這東西。又或者是掌柜看在那位秦將軍的面子上,特意拿了自用的吧?
他靠著筒壁臥在水中,雙手搭在沿上,長長出了口氣。湯桶正對著窗戶,透過窗欞能看到遠處田園一片蒙蒙的綠意,襯著藍天,又鍍著午后淡金色的陽光。四下里很安靜,偶爾才能聽到鳥兒掠過檐下的撲棱聲、遠處的啼鳴聲。
這時候倒有點想喝酒——要是能有二兩小燒擱在一邊,一邊慢慢啜飲一邊看遠處的景致,該是多么愜意的事情!
昨夜未睡,他泡得舒坦,不知何時竟打了盹兒。待再醒來時,似乎并未睡去多久,窗外還是明晃晃的。但湯桶中的水已不像剛才那樣滾燙,溫度倒變得正合適。他正打算拿起一邊的帕子好好擦洗一下,卻忽然聽到隔壁的水聲。
李伯辰一愣——原來這墻這樣薄?再細聽,還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脫衣聲。剛才那水聲,是林巧在試水溫么?
他一下子覺得有些尷尬。那自己這邊的動靜,豈不是全被她聽了去?又覺得身上慢慢燥熱起來。
稍待片刻,再聽著水聲……該是她入浴了吧?
李伯辰忙屏息凝神,不叫自己去想一墻之隔那房間里的事,打算起身穿上衣裳。可又想這么一來,她又會聽得清清楚楚,還是作罷。
過了一會兒,那邊也安靜下來。是她在泡澡吧。李伯辰叫自己不要想,可心思卻不聽他的話,只覺得身上慢慢有些難受起來。他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從前也會有難受的時候。但從前可不像如今一樣,那女子就在隔壁,且似乎與自己有婚約的……
這些念頭實在不該。李伯辰輕出一口氣,心道,我不如避一避。
他這樣想了,強定心神,默誦咒文。只覺眼前一晃,已經身在那一界了。
之前在那莊園中心有所感,他覺得此界或許會有些變化。如今往四下里一看,果真覺得,哪里不一樣了。
金臺倒是沒什么異常,但原本擱寶座旁的那四樣東西——那口破鍋竟已像嶄新的一般了,泛著金屬的光。那條腐臭的魚則成了一條魚干,李伯辰將它撿起來嗅了嗅,沒聞到什么異味,倒覺得有種莫名的肉香氣,極為受用。他想了想,試著撕一條,但這東西卻硬得像木頭,指甲按上去,連個印兒都沒有。
這東西該是被此界靈力淬煉了。他有了吃須彌胎的教訓,決定暫不入口。將魚丟下,再看那木頭,則已泛起淡淡金光,仿佛由金屬筑成。而那石頭雖看著沒什么變化,但他試著去推的時候,竟發現自己推不動了。
他起了些好勝心,又俯身去搬。以他如今這力氣,哪怕這青石有幾千斤重,但這金臺地面光滑,總能推得它動一動。可一試之下,卻還是紋絲不動。
他只得直起腰,心道,這四樣只怕都已成了寶貝了。留在這兒,總有用得上的時候!
這才舉目往臺下看。
金臺與鬼門關之間由奈何橋連接。橋下的不知深淺的河道中原本是干涸的,但如今發現,其中竟泛起火光了。他心意一動,河道中的情景就到了眼前——其中是盛了淺淺的一層巖漿的!
他雖不知道這有什么講究,但曉得之前那“頓悟”,果真帶來些變化。是不是,假以時日……此地會變成從前應有的模樣?
李伯辰忍不住砸了一下拳,心道,太好了!
之前來這此界,雖說可以從人世間逃離,但心里并無太多的安全感。因為這里似乎還并不屬于自己,也不曉得是否有強大存在在窺視此處。但此時已自己的變化,這里也生出些變化,該意味著自己已能慢慢掌控這里了吧?
如此掌控感,幾乎立即就叫他安心許多。
他心中如此一喜,只見那河道中的熔巖忽然泛起波瀾,也滾滾流淌起來。天上的雷云更是隆隆作響,翻滾不休。又覺頭腦當中忽然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仿是自己又多生出了一條手臂,或是腿腳,但偏找不到那手、那腿在何處。
這感覺若不在意,倒沒什么。可一旦想要尋根究底,就像覺察身上哪里癢癢,偏偏撓不到,叫人難受極了。李伯辰皺了眉細細地去尋摸頭腦中那一絲念頭,卻無論如何都找不著。只過了一會兒,便覺得滿身大汗,難過得想要叫起來。
他在金臺上來回快走,瞪著眼睛左顧右盼。如蠻牛一般溜達了幾圈之后,視線忽然落到鬼門關之外的平地上。
他不在的這幾天,關外的陰靈越來越多,如今看著竟已經密密麻麻地一眼望不到邊際,不曉得是幾千還是幾萬了。他一見著這些東西,頭腦當中忽的豁然開朗,一下子明白了點兒什么。
那“摸不到”、“看不著”的感覺,原來竟是因為此界的。
原來此界就是此界,他就是他,他并不能干涉它什么。可如今卻隱隱覺得,自己似乎可以在這里做些什么、改變些什么。但這種“感覺”,距“能夠如臂使指”,似乎還有不少的距離。他瞧見了鬼門關、關外那些陰靈,才一下子摸著了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