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李伯辰提醒,常秋梧也謹慎了些,便只在這人身前兩步遠處站下,道:“兄臺,能聽著我說話么?傷著哪兒了?”
李伯辰聽了他這話,知道這人該不是馮三。那,也是進山的山民么?可昨天才在此處抬了周家男人回去,怎么會沒看到他?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便瞧見那人張了張嘴,似乎說了一句什么。常秋梧沒聽清,又上前一步道:“你說什么?”
此時那人的兩只眼睛忽然滴溜溜地轉了兩圈,像珠子一般。雙臂雙腿又飛快一顫,一下子攀到了樹上——李伯辰看得分明,他動的時候,腦袋像是被釘死在半空中一樣,挪都沒挪一下,可身子卻已經貼上了樹干……竟成了個腦袋從后背上探出的模樣,仿佛一只人形的大蜘蛛!
他登時覺得身上一麻,意識到那種預感又來了,立即喝道:“小心!!”
要是他站在常秋梧那里,此刻該當即抽身拔劍。但常秋梧見了這人的模樣,卻先愣了一愣。這一下很要命,那人的雙臂與雙腿忽然反曲過來,兩肋下也啪的一聲,一下子裂開了——八根肋骨探出,瞬間化為八條細且長的腿。
此時常秋梧才伸手去握劍柄,但那怪物的手、腳已經向他當胸刺了過去。只見一道白光閃過,李伯辰是連救都救不及了。
好在常秋梧終于反應過來,在這剎那之間,先向后躍起,雙腿將那怪物的雙腳踢了回去,又一探手,把怪物的雙手給握住了——那已不是人手了,手指并攏,化成了一柄匕首樣的骨刺。
他一縱落地,李伯辰也已拔出了魔刀,正欲摧動刀芒斬過去。可要命的是常秋梧竟然低喝了一聲,掌心忽然爆起兩團電芒,他身周登時現出八個炫目至極的光點,李伯辰離他有兩三步遠,仍能感覺到自己毛發都立了起來,裸露的皮膚也一陣一陣的刺痛——是常秋梧使了神通!
他忍不住在心里罵了一聲——這人從前沒打過架的么!?連進退配合都不懂,這樣豈不是把我給阻在后面了!?
他心里這話音還未落,便聽到常秋梧啊的痛呼一聲,身周的電光一下子散了。可剛才那光芒實在太耀眼,此刻李伯辰眼中還一片白花花,一時間也看不清。他只得先自己往后跳出兩步,稍待片刻,才瞧見是那怪物又用一只骨腿刺了過去,將常秋梧的大腿給刺穿了。
他來不及多想,終于揮刀斬出去,喝道:“來!!”
他此時是養氣境的巔峰,這刀芒比在散關城外莊園中時還要厲害。怪物沒來得及將手腳收回,登時被斬斷。刺進常秋梧大腿里那只骨腿,也被擊得粉碎。
常秋梧的身子跌落在地,那怪物吹號般地低鳴一聲,轉身躥入林中去了。奔跑的時候身上又不停探出骨刺來,將那人身撐得支離破碎,落了一地的血肉。
李伯辰瞪了常秋梧一眼,道:“你怎么樣!?”
常秋梧臉色鐵青,手也有些發顫,只道:“那是什么東西……什么東西……”
李伯辰便知道他該無大礙,也知道這人是幫不上忙了。他境界不低,可這怪物似乎也極為難纏,否則自己剛才不會覺得渾身一麻——那是有生死之憂的警兆。
這個常秋梧,只怕沒怎么和人交過手,此刻雖談不上嚇懵了,但也是六神無主了。
便道:“你在這兒等我!”
飛身向林中縱去。又聽得常秋梧在身后道:“等一等我——”
李伯辰趕忙又加緊幾步,把他遠遠甩到身后了。
林中樹木茂密,那怪物腿腳很長,一時間不是很靈便,李伯辰倒勉強跟得上。他看那東西的模樣,忍不住想起在莊園中見到的朱毅,兩者是有些相似的。就在心里暗道,難不成又是那樣的魔物?誰搞出來的?朱厚么?他們不管這事,就因為這個?
想到這兒,忽然哎呀一聲——我忘記答應了小蠻的事情了!
可追已經追到這兒了,總不好再退回去。要是這東西受驚跑了,也不知道下一次何時才能逮著它。眼見著那怪物快要消失在密林里,李伯辰將牙一咬,伸出手去,喝道:“破!”
一道雷光自掌心發出,前方數顆一人合抱粗細的樹木登時被摧垮,樹冠傾倒下來。那怪物也捱了這一記,立時被凌空擊飛,一下子撞到前面一塊巨石上了。李伯辰從傾倒的樹木間閃過,魔刀一揚迫出一記刀芒,又轟在怪物脊背上。
那怪物又吱吱嘎嘎地叫了一聲,登時再被斬下兩條腿。
他心里略松了口氣,暗道自己如今這手段已比在莊園時強了不少,對付這東西似乎也不吃力了。正要再沖過去、再給它兩記,怪物卻已轉過了身,不逃了。余下的五條骨腿往土地里一插,兩人之間的地面忽然泛起一陣土浪,便聽得身旁林中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大片樹枝像觸腕一般裹了過來。
這東西會使神通!?
李伯辰忙將魔刀在身周一劃,將探來的那些枝杈斬斷,但那些東西源源不絕,又圍了過來。此時林間也響起嗚咽風聲,天頂忽然濃云匯聚。他與葉成疇來時艷陽高照,暖風拂面,李伯辰身上是出了汗的。但被這風一吹,身上的汗水全沒了,只覺骨縫里都冰涼涼地疼。
下一刻,又聽得那風聲中混雜了些若有若無的嗚咽聲,地上的枯枝爛被風攪起,竟隱約成了一個又一個人形,向他沖了過來!
李伯辰忍不住一愣,一個念頭猛地跳出來——這怪物難道不是魔獸,而是山君!?
眼前這情景與無經山君斗應慨時幾乎一模一樣!
他心中一凜,下意識地往腰間摸去,卻記起曜侯已經留給小蠻了——他娘的!他立即向后飛掠而去,又斬出兩道刀芒。要那怪物真是山君、又召來了陰兵,這刀芒雖傷不到陰靈卻可將山君給阻上一阻的。他又低喝道:“我乃北辰靈主,你好大膽!”
可那山君卻不理他這話,反倒隨著陰兵一同撲了上來。此時它現出真面目,看著像一只巨大的蜘蛛。但那頭顱卻有三對眼睛,嘴巴雖咧得極大、布滿利齒,但也很像人。李伯辰只覺它這模樣略有些熟悉,可也顧不得多想,一把抓住腰間刀鞘往前一推,又喝:“退下!!”
他這刀鞘中是封了原本李定那張“北辰之寶”的,他見過李定以此退去山君的陰兵。他雖然不知道怎么用,但北辰之寶的符紙既是用北辰寶印制成的,自己這北辰帝君沒理由用不了。
果然,撲到他面前的陰風忽然頓住,在原地打起旋兒來。那怪物也原本也攻了過來,一瞧見陰兵停住,似是愣了一愣,三條腿刺入土中,另兩條腿擎在半空,仿佛不知該不該落下來。
趁這當口,李伯辰再往后一退,陰靈出竅,立時瞧見周圍滾滾地氣都匯聚在了這怪物身上,叫它的身子仿佛籠在濃重云霧中一般。
果真是!
剛才那符寶起了作用,此刻他頭腦中又閃過一個念頭,便抬手在地氣中狠狠攪了攪,喝道:“散!”
他也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可話音一落,那地氣卻果真散了去。怪物該也感受到什么,登時受了驚一樣躥起,一下子躍到樹冠上了。李伯辰立即附回肉身,心中卻已大定——這玩意兒在李國地界做了山君,自然受的是我的氣運,怕它什么!?
地氣散了,周圍的陰兵便也散了。那些活物一般的枝杈亦定在原處不動,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李伯辰持刀在手,抬眼往上瞧,便見大片樹冠窸窸窣窣地顫個不停,似是那怪物正在其間游走,但一時又不敢攻下來。
這東西好像不會說話,看起來與畜生無異。但李伯辰又想到它之前的舉動——先裝作人引人上當,見勢不妙便躥入林中。捱了自己的刀芒知道跑不了,立即借著地氣反擊。等發現周身地氣一下子散了,又懂得逃命——雖不能說話,可也算極聰明的了。
難不成……是什么野獸的陰靈,偶然得了山君的空位,暫時還沒完全弄懂人事么!?
可又為什么不逃了?
李伯辰想了想,沉聲道:“你要能聽得懂我說話,就該知道我不但能散了你這地氣,還能叫天雷來擊你——還不快現身!”
樹冠之上的怪物似乎停了一停,不動了。李伯辰心中一喜,想,它是聽懂了吧!
正要再開口,卻聽身后有人叫道:“陳兄弟,你怎么樣!?”
是常秋梧。怪物一聽著他的聲音,立時長鳴一聲,猛地往他來處躥去。李伯辰在心里破口大罵,這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這時常秋梧在林間現了身,李伯辰還沒來得及出言提醒,怪物已從樹冠上猛地躥下,向他直撲而去。常秋梧此時是執了劍的,見到怪物倒沒像剛才那樣發怔,又該是因之前的反應覺得慚愧,有意表現出膽氣,不但沒退,反而挺劍便刺。
他那劍身上附了一層電芒,登時將林間映得如同白晝。怪物被他這么晃了一下,就落了個偏,一條腿從他肩頭斜斜刮過,卻只刮破了衣裳。
常秋梧便一劍刺入怪物心口,口中喝道:“受死!”
怪物吃痛,五條腿沒命地亂抓。常秋梧得了手,該是心中得意,將劍抽出又補了一劍。但那怪物五條腿猛地一抓,一下子將他給抱住了,二者一同往旁邊坡下滾去。
李伯辰有心幫忙,可他們混做一團,他也無能為力,只能提刀飛奔向前,吼道:“常兄撤劍!”
但這種時候,常秋梧是絕對聽不到的。更要命的是兩人之前在山脊上走,這懸崖其實就是山脊陡然凸起的另一段。常秋梧與怪物沿坡滾了幾滾,速度已越來越快。偏那怪物似乎是覺得難逃一死,索性將他緊緊抱著,死也不松開,眼看就已到了坡邊,一旁就是深谷了。
這深谷雖說不是直上直下,但也十分陡峭,還有些凸起的巖石、老樹。李伯辰心知不妙,忙飛奔過去想看看能不能將常秋梧拉回來,但已晚了。
兩者滾到深谷邊,忽一騰空,往下墜去。墜到一半時才落在坡上,在一塊石上一摔,總算分開了。那怪物張著五條腿,還在四處亂抓,常秋梧也手腳并用,想要攀住些什么,但也沒抓住。又撞了幾次,總算落到谷底,仰面躺著不動了。
李伯辰心里一涼——這山谷至少有二十來丈,常秋梧或許是龍虎境,相較尋常人也稱得上是鐵打的身子了,可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倒是那怪物摔落下去,還能動。五條腿只剩了三條,在地上試著爬起,但又摔倒了。李伯辰忙提刀沿坡跳下去,用了幾息的功夫才落地,心里倒也顧不得罵人了,先奔到常秋梧身邊一探鼻息,見還有氣,只是胳膊折了一只。
他稍微放了心,才大步沖到怪物身旁,喝道:“別動!”
其實他此時并不想殺它了——哪怕這東西真是新繼位的山君,也該曉得一些山君才知道的辛秘。它能聽得懂人說話,要能將其馴服,也許可以問出好些東西來。
但怪物剛才受了常秋梧兩劍,似乎已對李伯辰完全失去信任。三對眼睛一豎,連滾帶爬地撲過來,抬腿便刺。李伯辰閃身讓過這一擊,手起刀落便斷了它兩條腿,又喝:“別動!”
怪物這下站不穩,終于摔倒在地,身子顫了一陣子,忽然又從肋下探出幾只小腿,飛快往遠處攀去。李伯辰嘆了口氣,大步趕過去。但此時又聽得山谷中傳來一陣馬蹄聲,稍后便有一隊騎士踏著河水沖了過來。
沒等他看清那些騎士的模樣,便聽半空中嗡嗡兩聲箭鳴,怪物一下子被釘在地上了。
而后當先的一個騎士才一手持一柄一人多高、手腕粗細的大弓,一手揚著馬刀奔至怪物身旁,一個錯身,將它腦袋斬下來了。
到此時,這東西終于死得不能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