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立合龍雖是個殘暴蠢鈍的羅剎,但既做到一軍之主,也并非真是癡愚到無可救要。
他此前見了那猙、又被重傷,心中已是存了畏懼,否則以他的兇性又怎么會招呼身后的羅剎軍卒“都滾過來”?早自己撲上了。而今又聽李伯辰這話,終于把腦袋開了竅——
他所說的埋伏大抵是真的!要論堂堂正正在戰場決勝,人絕不是羅剎的對手,因此最愛用些陰謀詭計。黑葉堡中兵少將寡,對上自己這支大軍斷無勝算,那提前設伏、又將自己引來此地,豈不是理所當然嗎?
何況這里還有個猙!總不能說這也是巧合吧!
他想明白了這一節,立即抬手叫跟來的近百個羅剎兵止住腳步,將自己左右護住。他此時每喘息一次都覺得體內攪著勁兒地疼——要平日里對上那兇猙,雖說要費些力氣,卻也不至于斗不過它。可恨他之前一時大意,全沒料到是這畜牲,竟硬捱了它三下:一下在右腋下,刺碎了骨頭;一下在脖頸甲縫中,刺入了左肺中;還有一下更要命,從他甲裙下方斜刺入,也不知弄碎了哪個臟器,叫他覺得眼下自己肚腹中像喝多了水,身子一晃蕩,里面就咣嘰咣嘰地響,必是臟器大出血了。
以他這境界,這傷勢倒并不要緊,找個僻靜處躺上一兩個時辰傷就全好了。但也因此,他站在這里怒張雙目盯著李伯辰,心中還有個念頭按捺不下——要不要再試試斬殺了這狗東西!?要是宰了他,任他來多少“大軍”也困不住自己!
他自忖心思難得的周密,卻不知他的想法全寫在臉上了。李伯辰持著魔刀又在他面前走了幾步,冷笑道:“怎么,想做困獸之斗嗎?”
他說了這話,抬眼往南邊看了一眼——那里是白祖原五部軍的營盤,此前被兀立合龍派遣五百兵馬看守著。如今羅剎本陣大營一亂,那里的五百守軍該也開始心神不寧了。從這里居高臨下看去,那五部營只是一片白茫茫雪原中的一塊小黑斑,本應是看不清他們的兵馬調動的。但就在他說了這話的當口兒,卻見那塊“黑斑”變淡了——五部營中的羅剎兵馬也炸了營,開始往四面八方逃去了!
李伯辰便在心中道:事情辦成了。楊寶瓶真是悍勇!
半個時辰之前,就在他潛入羅剎軍大營時,楊寶瓶也潛入了那五部營中。她這潛伏也并不算難——領上四個混血,全副武裝,埋伏在羅剎軍巡邏斥候的必經之路上,見著便殺了一隊,然后剝下衣甲自己換上。
這支羅剎軍自然也是有軍紀的,斥候出營入營,全都要對口令。她便帶著人慢騰騰行至五部營外頭,藏身在雪中,先并不走進去。待李伯辰在本陣大營那邊弄出了浩大聲勢,引得此處的五百守軍也惶惶不安時,她才帶人在風雪中飛奔而至。一到營門口,不等守軍喝問口令,便高聲叫道:“大將軍有令,把這些肉食全殺了!他們跟黑葉堡里的守軍串通一氣,立即全殺了!”
要在平時,羅剎的帶隊軍官自然不會因為她這幾句話就真開始殺人,必得先要查問清楚,然后再派遣去本陣大營問好詳情。可此時正值李伯辰以生滅之術引動得這一片天地之間的生機無比旺盛,即便這五部營離得較遠,諸羅剎仍被影響了。
那帶隊軍官只稍做遲疑,屬下羅剎兵便像是聽著什么天大的好消息,立即大吼大叫,要將滿營屠盡,再大吃大嚼一番。楊寶瓶便趁這軍官遲疑、部屬一片混亂的機會帶人沖入營中,見著五部羅剎便殺。
那軍官此時才覺得不對勁,但打第一刀見紅起他屬下的羅剎就全瘋狂起來了,立時陷入一片混亂。待他打算運用神通、先收攏幾個部屬好殺人立威以重整軍紀時,楊寶瓶便趁亂將其頭顱一刀斬下,又在一片亂軍中大叫:“將軍叫五部的人給宰啦!”
前后不過兩刻鐘,這片大營立即殺成一片,她跟她的四個部下便充做個黑心的軍法官——見著某處是青金石家族的羅剎兵得勢,便幫五部羅剎將他們殺上一殺。見著另一處是五部羅剎聚集成軍,隱有聽令調度的苗頭,便又找著其中的將領,將他也給砍了頭。
這么前后不過又兩刻鐘,原本被圈禁起來要充做炮灰、肉食的五部羅剎軍便散成一片,從營中四處奔逃了——青金石家族的精兵在混亂中也折損了十之三四,被奪去不少兵甲,此時才意識到營中的兩千五部羅剎一亂,誰做了誰的肉食還真不好說,便有腦子稍微機靈點的,立即前往本陣求援。
然后就正趕上那阿斯蘭設下的“誅神蕩魔彌羅陣”為李伯辰所破,死氣往四面八方沖擊——這么幾個腦子清醒的立時也斷絕了生機。
李伯辰瞧見的就是此情此景。他將魔刀往那邊一指,對兀立合龍喝道:“看著了嗎?!你大勢已去!”
他說這話便向前猛撲,又灑出大片電芒、映得周遭雪亮,來了個反客為主的架勢。兀立合龍此時此刻終于真心實意被驚著了——不是被李伯辰,而是叫他的本陣大營:他追來之前營中就已經亂了套,此時見五部營也亂了,真信是鬼族王子阿斯蘭與李伯辰勾結。他倒真可以再花上些功夫殺人泄憤,但要是這青金石家族僅存的六千精兵全折了,或即便損失慘重,那也會有旁人殺他泄憤了!
他當即往后一竄,順手抓過兩個羅剎兵便朝李伯辰甩了過去,見著半空中立時迸出兩團血霧,又將那門板似的大刀朝地上猛地一頓!
轟隆一聲巨響,仿佛炸起個悶雷,又似勾動了地火,兩人之間的雪浪立即如狂風掠過大海那樣翻卷起來,竟叫李伯辰足下的地表都好似化成了水面,險些將他吞沒進去!
羅剎不能使術法,要論神通廣大,兀立合龍這洞玄境不但不能跟隋無咎比,就是連李伯辰都不及,因此他之前才敢使出這奇計,孤身攪亂一營。但此時他才意識到羅剎的洞玄相比人修究竟強在哪方面——這傾力一擊簡直已超出想象,幾乎是叫這做小山來了一場小小的地震!
此處原本已發生過一場小型的雪崩,而今叫兀立合龍這么一刀下去,山體上的殘雪又一次翻滾了下來,且還混著大塊的砂石!李伯辰原本就是要驚走他,此時立即收回腳步,要在上方滾滾而下的泥石雪流抵達此處之前避開。但轉頭一看,那尚未痊愈、又叫兀立合龍傷著了的母猙此時也陷進泥土中去了。
猙的四肢纖細,此時這纖細卻要了命,它數次想要從泥土中竄起,但因自身沉重,地面又被兀立合龍那一擊震得如泥水一般,它便像是一只無法助跑的大鳥一般,因實在使不上力,踉蹌幾次卻也沒能奔跑起來,眼見著卻越陷越深。
李伯辰看這么一眼的時候,正跟它對上了——猙的腦袋上覆著麟甲,該是做不出什么非常明顯的表情的。但他此刻卻覺得自己就是從它眼中看見了些情緒:既絕望又無助,仿佛知道今日必死了。
他只稍稍一愣,立即收回了腳步,朝那猙喝道:“別動!”
然后運起真力,挑腳下一塊跳動的大石一點,飛身躍至它身旁,攔在那滾滾的雪浪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