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我想稍微談一下,我認為本格推理的趣味就在于驚奇。不管是犯人身份的意外性、密室作品的不可思議性,都是作者為了讓讀者享受到驚奇的滋味,絞盡腦汁想出來的。偽造不在場證明的詭計也不例外。所以就算對方是責任編輯,我也絕不會透漏結局的部分。寫長篇時,我會在好幾本筆記上,潦草地寫下文章,然后讓女生(有時候是有胡子的男人)幫我繕寫。就算是這種情況,最后一冊我還是會留下來,自己繕寫到稿紙上。這是因為,我不能從她那里,奪走驚奇的樂趣。
最近在部分的本格派作家之間,出現重新檢討“詭計的原創性與道德”的思潮。讀者或許很難理解這是怎么一回事吧。簡單來,就是呼吁大家,要對作家獨自發想出的詭計,抱持尊敬的態度。既然尊重那位作家,就不可抄襲那位作家所創造的詭計,這就是他們的目的。
“抄襲”這個詞太尖銳了,換成偷用也沒關系,但不論如何,其他作家使用創作者嘔心瀝血才想出來的(江戶川亂步氏以“發明”一詞稱之)詭計,我認為對發明者來,是沒有禮貌的作法,而且——恕我一再重述——也從讀者身上,奪走驚喜所帶來的歡樂,這是很失禮的行為。
假設A氏在經過數日苦思后,終于想出了一個利用時鐘的詭計,A氏把這個詭計用在一部長篇上發表出去,而就在幾年后,B氏在一部短篇上用了那個詭計。如果讀者是以這個順序來的話,暗罵一聲“B這混球,居然貪圖方便抄襲別人”就算了;但先讀到B氏的短篇的人,過幾年接觸到A氏的長篇時,看到故事的最后一定會非常失望吧。花了將近一千圓買書,又花了時間讀完書的報酬,卻只影失望”二字。怨憤的他,腦海中一定貼上了“A是抄襲者”的標簽,而這個標簽,直到他在某個機緣巧合下,知道這兩部長短篇的發表順序前,都會一直貼在那里。
就因為這樣,我非常不贊成少年出版社,出版推理名作的簡約版本。或許會有人反駁,反正孩長大之后,就會完全忘記內容了,你這是杞人憂。但是,真的是這樣嗎?以我來,我時候讀過的“學生全集”里,有柯南·道爾的《四簽名》、莫理斯·盧布朗的《奇巖城》,以及強斯頓·麥考利的《ThubWayTham》。等我長大后重新讀這些作品時,所受到的感動就非常稀薄了。
JohnstonMcCulley,美國大眾作家,作品傭蒙面俠蘇洛》等。
我想,還是該讓孩子讀為兒童寫的推理。艾勒里·昆恩有寫少年,而在日本,除了《二十面相》外,酒井不木、大下宇陀兒、甲賀三郎等人,都發表了優秀的少年。出版少年的出版社,應該要試著去發掘這些優秀作品才是。
似乎有些離題了,但我想的是,我所寫的長短篇中用的所有詭計,都是自己發想出來的,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創作態度。同時我也一點都不愿意,我費盡心思想出的詭計,被人輕易挪用。
不過在抄襲問題上,有些情況是不能一概而論的。比如,并非抄襲或借用,而是偶然想到與前人相同的詭計,并寫成了長篇的情況。此種情況是有前例的:某位英國作家幾十年前發表了一部作品,而不知道有這部作品的兩位日本作家,卻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下,幾乎在同一時間,寫下了使用同樣詭計的長篇。而且,日本的兩部長篇不分高下,非常優秀,甚至超越了那位外國作家。當然,那三部作品提到的動機不同、文章不同、兇手也不同、破案過程也大異其趣。就算一并也是趣味十足。遇到這么優秀的作品后,我也得要改變我的主張了。
(立風書房《鲇川哲也長篇推理全集三·黑色鵝》一九七五年)
古井正澄氏過去會擔任過《寶石》的總編輯。我曾聽他過自己的兒時際遇,知道他會接連失去雙親,所以我對他印象深刻。
把草稿給別人繕稿這件事也是虛構的,不管多忙我都會自己繕稿,只不過曾有一、兩次透過出版社,委托工讀生繕稿,而那個工讀生恰巧是位女性罷了。
(晶文社《快樂本格推理的方法(本格ミステリーを樂しむ法)》一九八六年)
兩大師橋
◎鲇川哲也
現在回想起來,這件事就像是做夢一樣。當時推理的讀者不多,所以,推理專門雜志也只有三本。這三本中,只傭T雜志》會刊我的作品,所以,為了讓《T雜志》采用我的作品,我埋頭苦干寫。
我那時住在團子坂附近,《T雜志》的編輯部則位于臺東區稻荷町。我抱著寫好的原稿,或我翻譯的一些用來充版面的文章,從團子坂一步一步走向編輯部,穿過櫻木町,經過流瀉出大提琴樂音與女高音歌聲的藝大后,到達了那座叫兩大師橋的水泥陸橋。
當時的我養成了一個習慣,每當走到橋中間,我就會像孩子一樣佇足在那里,呆地望著正停靠在上野車站月臺的長途列車,以及頻繁地穿過橋下的上、下行列車的車頂。到了晚上,夜行性的男女就會在那附近出沒。不管是那座橋,還是它周遭的風景,都給我一種骯臟不潔的印象。
……那時,我雖然已經寫完一部長篇《黑色皮箱》,但根本沒有出版社會出長達六百張稿紙的,也根本不可能有雜志想連載它。除非我費盡心力寫出的這部作品能夠出版,不然我的能力,就要一輩子埋沒了。那是一個推理的世界,還很狹的時代,我對自己的前途,完全不抱任何希望。
所以,當我靠在兩大師橋的扶手上時,會好幾次被縱身跳下的欲望所驅使,想快點告別這個世界。最后我沒有跳下去,不是因為我有其他活下去的理由,只是因為我沒有勇氣往下跳罷了。
……又過了幾年。就像大家都知道的一樣,推理的趣味得到了正確的評價,一般讀者的數量也增加了。后來居然連我這種邏輯派作家,都有雜志委托我寫長篇的連載作品,這是當時的我想都想不到的事。然后,我考慮著要在自己的新作之中,安排作品中的角色代替我,從兩大師橋跳下來,讓我那些與兩大師橋相關的灰暗回憶,可以從此一筆勾銷。這種想法,成為我寫《黑色鵝》的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