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內一時安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之后,白郅鈞再次沾了沾水,寫了起來:“好。”他寫完這個字,抬頭看了她一眼,再次沾了沾水寫了下去,“我會替你留意他們。”
女孩子笑了,起身朝他施了一禮道謝。
白郅鈞抬手制止了她的道謝,再次寫了起來:“正好借某戴罪立功一用。”
如此各取所需,自然皆大歡喜。
從大牢里出來的喬苒走出牢門望天,今日的日頭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真想搬張椅子到太陽底下曬曬太陽。
真舒服啊,不管是心里上的還是生理上的。喬苒拎著一本卷宗走了出來,坐在廊下,曬著太陽低頭看著。
女孩子看的很認真,也很盡興,時不時發出兩聲輕笑聲。
有人抱著一疊準備去找甄仕遠落印的卷宗經過天井,瞥了眼坐在廊下看的高興的女孩子,才走了兩步,人便停了下來,頓了一頓之后,還是耐不住好奇,轉而向女孩子走去。
“你在看什么呢?”徐和修那張大臉突然出現在了眼前,正在低頭看卷宗的女孩子卻絲毫沒有被嚇到的跡象,拿著卷宗的手連抖都不曾抖一下,抬頭笑著同他打了個招呼,道“徐大人。”
這副沒事人一般的做派讓本欲嚇她一跳的徐和修大失所望,不由嘆了口氣,道:“無趣,你、解之還有承澤怎的都這般無趣?”
無趣嗎?女孩子笑了,從善如流的說道:“那要不要我配合你一下,裝作被你嚇到的樣子?”
這更無趣了。徐和修悻悻的唏噓了兩聲,低頭看向她手里的卷宗,準確的說外頭是卷宗,里頭是菜譜。
又看菜譜啊!他摸了摸鼻子,道:“又讓解之做嗎?他這兩日有些忙,你知道的吧,這幾日城中在抓幾個亡命之徒。”事情是由陰陽司的人牽頭的。
女孩子點頭,笑了:“當然。”她當然知道,不僅知道,還知道這幾個亡命之徒現在在哪里。
女孩子的笑容似乎格外燦爛,徐和修抓了抓頭發不知道為什么,覺得有些怪怪的。
當然這念頭不過一瞬而已,隨即他就接著說了下去,“那你還看菜譜作甚?”
“不是讓他做,是讓紅豆做。”喬苒道,“我要請幾個客人。”
請客人啊!那更要慎重了。徐和修恍然,大抵也是實在閑著沒什么大事,便繼續關心起了喬苒這里芝麻大點的小事,于是接著問道:“請什么客人?”
女孩子倒也未瞞他,笑著說道:“原家的幾位老爺。先前一直吃他們的,總有些不好意思,便也想著回請他們一頓。”
請原家那幾個?徐和修嚇了一跳,忙驚道:“你沒吃錯藥吧!請那幾個?”雖說先前原家那幾位有些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再者說來,這幾位接近眼前的女孩子若說沒有目的傻子也不信,還請他們?
“禮尚往來嘛!我準備回請他們一席全魚宴。”喬苒認真的說道。
這宴席名字一出,徐和修的嘴角便忍不住抽了抽,道:“喬小姐,你到底是請他們還是害他們?你不知道焦、原兩家不吃魚的嗎?”
這準確的說是焦、原兩族的怪癖,據說這兩族最初懂陰陽術的先祖是夢中受神魚點化修的陰陽術,所以為了感恩不吃魚。當然這種事也便說說而已,事實是聽聞這焦、原兩族修習的家傳陰陽術法問題與大魚大肉相沖,所以不吃,就連吃飯都講究過午不食的規矩。
“隨便吃一次又不要緊,客隨主便嘛!”女孩子笑著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道,“我喜歡吃。”
好一個客隨主便!徐和修聽到這里,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頓了半晌之后,他忍不住又道:“就不怕那幾個怪罪?”
“不會。”女孩子頭也不抬的看向菜譜,道,“吃什么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禮尚往來這件事情。”
看吧看吧,眼前的女孩子從他認識她開始,就沒傻過,清楚的很,這點無傷大雅的小事再怎么僭越也無妨,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來了。
“你找他們做什么?”大抵是站在太陽底下曬了會兒,也覺得暖洋洋的,舒服的很,徐和修干脆在她一旁坐了下來,盤腿同她一道曬著太陽聊了起來。
“增進感情。”喬苒說道,“還有問問老祖宗他老人家最近在做什么。”
畢竟算算日子,原嬌嬌到山西路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可這一段時日,并沒有什么好消息傳來,而且陛下還派了人過去,可見,事情并沒有辦好。
如此的話,原家老祖宗該急了吧!
老人家的事還是應當多關心關心的。
宅子里難得那么熱鬧,家里本是沒有習慣一下子招待這么多人的,為了招待那么多人,讓出位子來,家里的幾個破天荒的端了飯碗走到一旁的小桌上吃飯了。
這真是一個簡陋清貧的家里最真誠的待客之道了。
“別客氣,十六叔。”喬苒將一尾清蒸魚端到了其中一位老者面前,激動道,“紅豆的拿手菜,您嘗嘗?”
看著面前一桌全魚宴的老者抽了抽嘴角,面如土色的看著這整整一桌的魚,默默地喝了口茶,道:“我們這里沒有行十六的,老十六早在出生時便夭折了。”
這不過十天半月不見,眼前的女孩子就不記得他們的排行了。
女孩子聞言似是驚了一驚,臉上立時浮現出了幾分愧色,道:“我……我記不大清楚了。”
這……自然也不重要。畢竟記清楚他們的排行比起他們要做的事來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在這種事上不能同她一般見識。
幾個老者默默的抿了口茶,對桌上的菜一動未動。
“大家吃啊,不要客氣。”女孩子熱情的招呼道,“我最喜歡吃魚了。”
這……他們自然也是知道的,畢竟自從打了親近女孩子的心思之后,關于女孩子的一切,他們都打聽過了,包括女孩子愛吃魚這件事。
招待客人,搬出了自己最愛的東西,這真是怎的都不能說她的不是,非但如此,還無比真誠。只是這真誠卻用錯了地方,他們不能吃魚的。
“你自己吃。”幾個老者默默的喝著茶,相較于他們要做的事,這應當也不是什么大事。
女孩子稍稍一推脫便不客氣的吃了起來,準確的說,是她吃,他們看著她。
只是女孩子雖然吃相文雅,但這般看著她吃,還是叫人腹中愈發饑腸轆轆,幾人食不知味的喝著茶,總覺得口中茶水苦澀的厲害。
不知道為什么這茶水入腹之后更餓了。
他們自出生起就不曾為飽腹這種事擔憂過,這一次還真是破天荒的頭一回,幾個老者摸了摸肚子,只期望這女孩子趕快吃完。
這一吃,便磨磨蹭蹭的吃了足有半個時辰,女孩子才放下手里的筷子,意猶未盡的喝了口消食茶,而后笑看著他們:“好些時日未見幾位族叔了,這些時日又聽聞什么亡命之徒的事,便有些擔憂幾位族叔。”
她的擔憂……幾個老者再次端起茶碗一飲而盡:罷了,孩子的一番心意罷了,湊合受著吧!
“我等沒事。”腹中似乎餓的有些狠了,這茶水真是越喝越餓,叫人恨不能弄些東西來吃吃,可偏偏眼前這一大桌的,他們不宜入腹,尤其如今饑腸轆轆的前提之下。
如此一想,心里哪還有同她扯事的性子,其中一個老者忙道:“還不是最近老祖宗日日在家呆著,我等不好隨意出門嗎!”
這等時候真是不想同她多廢話了,還是趕緊說完走人吧!幾人對視了一番,正要起身,卻聽女孩子感慨道:“我在金陵也見過那等老人家,同老祖宗一樣歲數的,也不愛出門呢,畢竟年紀大了,在家里活動活動就好,素日里還可以讓他吃些……”
她一開口便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話里話外都是關心老祖宗的意思,這若是放在平日里,幾人大抵還高興附和她幾聲,可今日不知怎的,委實是餓的厲害了,有人耐不住了,摸著叫個不停的肚子,站了起來,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她的話:“他老人家呆在家里同身體沒什么關系,他身子骨硬朗得很,委實是在忙原嬌嬌的事情。”說到這里,本就腹中空空煩躁不已的老者火氣越發大了起來,“這般就差手把手教著幫忙了,也未見幫出個什么名堂來,還調了我焦、原兩族庫房中好些事物,我等不過略一過問,還被罰禁了足。”
女孩子聞言忍不住驚呼了一聲:“怎能如此?”
“怎不能如此?”那老者說著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怒道,“這整個焦、原兩家不都在為原嬌嬌鋪路嗎?我等又算個什么?”
女孩子聞言早已驚訝的捂住了嘴巴,滿臉不敢置信的樣子:“竟如此偏心?”
“早偏心到不像樣了,我等連過問都過問不得……”
“那還真是過分啊!”女孩子放下捂唇的手,嘆了口氣,幽幽道,“自己家的東西倒也罷了,怎的連別家的東西都拿……”
先前發火的老者腦子一熱,繼續說了下去:“別家……”
“喂,十三,打住。”其中一個老者忽地出聲喝止了他,他眼睛一亮,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朝那在氣頭上的老者使了個眼色之后,便輕咳了兩聲,對驚嘆的女孩子笑了笑,道:“今兒也晚了,最近城中亡命之徒出沒,你便不要亂跑了,我等先回去了。”
女孩子自然不肯要起身相送,但那幾個老者又怎會當真讓她送?擺了擺手,前后不到一刻,便相繼離開了。
女孩子抱著手臂在門口目送那一輛馬車消失在了巷口,這才順手拉上了房門,而后轉身對上了端著飯碗在她身后扮鬼臉的裴卿卿。
“你裝的也太差了。”裴卿卿哼哼道,“這么笨的你他們還真是敢信!”
喬苒聞言不由哈哈笑道:“在他們眼里,我就是這樣的,配合一下不好嗎?”
裴卿卿撇了撇嘴,哼道:“我娘說過,這世上不怕蠢人冒充聰明人混在聰明人中間,怕的是聰明人冒充蠢人混在一群蠢人中間,你現在對他們就是如此。”
喬苒笑而不語。
焦、原兩族同氣連枝,可再怎么同氣連枝,到底不是一族,所以,她就想看看拿了焦家的東西去捧原家的人,焦家幾個主事的不說,那些小輩們心里難道就沒有幾分別的心思嗎?那幾位原家的族叔想來今晚回去之后就會開始試探了,如果試探毫無結果,那么面對同氣連枝,彷如一族的焦、原兩族,她也要一敬這兩族了。可若不是,那就可以讓焦家自顧不暇了。到時候,原家哪還有這等力氣來管別的事?
譬如……找人解決她。喬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到今兒早上去見白郅鈞時白郅鈞寫給她的話。
“真是好險,若不是這陰陽司的人內斗,怎會讓我等逃出了一條生路?”
這是昨晚那幾個亡命之徒在牢中談及的話。
前日封城的事是由大天師牽頭的,足可見所謂的與這陰陽司的人內斗的人是誰。除了焦、原兩家還有誰?
這其中的緣由其實仔細一想,也明白了。
算算日子,原嬌嬌代表的焦、原兩家到山西路已有一段時日了,可這段時日并沒有傳來什么好消息,陛下派人前往山西路增援,顯然是事情沒什么眉目。
當然,叫人如此焦頭爛額的事,也不是那么快就能解決的,所以,原嬌嬌無法立刻解決這件事并不奇怪。可問題便出在陛下先前想派她同白郅鈞前往,這就很有意思了,雖未一見,卻久已知曉她,足可見陛下對她的重視。
推測出這一點之后,就連喬苒自己也頗有幾分受寵若驚,那焦、原兩族又怎么坐得住?原嬌嬌事情辦的不順利,真讓她去了,萬一她再次“運氣”好了呢?
事情有時候歸咎到底其實是不麻煩的,同原嬌嬌爭的說到底不是案子而是她。既然無法解決事情本身,那么就解決與之相爭的對手好了。誰活到最后,誰自然便是最后的贏家。
這事情辦的也太不地道了吧!作為被險些解決的對手,喬苒自然是不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