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這般想著,那頭坐著的房相爺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目光往這邊轉來,看到甄仕遠時,他目光微微一凝,片刻之后再次移開,沒有再往這里看了。
一番看似不起眼實則令人心驚的互凝之后,甄仕遠瞥了身后的喬苒一眼,冷哼:“看你做的好事!”
女孩子抿唇笑了笑,道:“總要面對的嘛!對了,甄大人,你當年同房相到底是什么過節?”她其實好奇許久了,雖說自己查也未必查不到什么,可有同甄仕遠這層關系在,無故查人底細總是不妥的。
“同你沒什么關系,”甄仕遠哼了一聲,沒有回答她,還隨手抓了只橘子塞入她手中,道,“吃你的橘子去。”
“我吃過橘子了,現在想吃栗子米糕了。”女孩子擺手拒絕了他的橘子,指了指甄仕遠那張案幾上多出來的栗子米糕,道,“我們這里沒有,勞煩大人幫我拿一拿。”
“你還真是貴人事多。”甄仕遠悻悻道了一句,將那盤栗子米糕拿起放到她的桌上。
被她這么一打斷也沒了繼續指給她看和說道的心思了,甄仕遠轉而低頭看起面前小幾上的吃食。所以說,還是吃最好了,待到宴席一開,吃完走人是最好不過的了。
至于客套寒暄什么的,那些同僚平日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真有什么事早說了,哪個一定要等到這等時候過來說的?
身后的女孩子似乎打了個哈欠,不知道困倦是不是會傳染的,甄仕遠也跟著打了個哈欠。
等宴席開始這種事一向最是無聊了。
坐在角落里的女孩子也只是默默的吃栗子米糕,鮮少出聲,這等客套寒暄的場景于她而言也并不適合。
待到兩塊栗子米糕吃完,女孩子的手又伸向一旁的核桃時,有人穿過人群走至她身邊,高興的喊了聲“喬小姐”。
這一聲“喬小姐”立時引得前頭打瞌睡的甄仕遠和身旁的徐和修齊齊望了過來。
來的倒也不是什么不認識的,不是黎兆又是哪個?
喊完“喬小姐”,過來打招呼的黎兆也沒有忘記同甄仕遠和徐和修打了個招呼。
相比徐和修“義氣”的不吭聲,甄仕遠倒是點了點頭:畢竟是曾經的金陵府尹,這位黎三公子當時也是金陵城中排的上名號的后輩了。
平心而論,這確實是個可塑之才,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雖然,吏部宮宴的名額定是比他大理寺要多一些的,可一個沒靠自身家族勢力的年輕人,能從吏部那群老手、世族子弟之中得了這個名額,足可見冉聞對他的重視。
對徐和修的不吭聲,黎兆也不以為意,除了同甄仕遠打個招呼客套一番之外,他特意過來的目的也只有一個了——那就是為了同喬小姐說話。
“許久不見了,喬小姐。”黎兆打完招呼之后便高興的開口了。
女孩子朝他點了點頭,頂著徐和修監督似的目光,含笑著回了黎兆一聲。
徐和修在一旁毫不避諱的看著這兩個人,畢竟解之是他的朋友,所以這種事他還是要向著解之的。
不過,這兩位說話的人顯然沒有在意他的目光,依舊談笑自若。
“上一回見到時去你家里討了碗湯面,我覺得很是好吃,不知下次可否再次登門?”黎兆問身后的宮婢要了一只蒲團,擺在喬苒和徐和修之間的空處坐了下來。
女孩子點了點頭,笑著道了聲“自是可以”。
上一次和黎兆見面的情形她可沒有忘記:她自大理寺衙門回家,正逢大雨,路上遇到了一個穿著斗笠不辨面目的人。
那一刻,即便她不是會武的裴卿卿和張解,可依舊察覺到了一份出自他身上傳來的寒意。有人要殺她!那種來自本能的對于危險的直覺充斥著她的全身,便在那個時候黎兆突然出現遠遠的喊了她一聲,謝承澤也莫名出現將她撞的一個趔趄跌坐在了地上。
被這兩人一打斷,那個人就這般坐了,一切都好似什么也沒發生過。
想起當日的一幕,女孩子眼底閃過一絲深意,歪了歪頭笑看著黎兆,主動問他:“黎大人近日可好?”
“還不錯,臨近年關,也沒什么事。”黎兆說道,“不過就是些官員評定什么的。”
眼睛眨也不眨的往這邊看來的徐和修聽的眼皮一跳:不要以為他聽不出來這姓黎的小子話里的意思,他就是故意在喬大人面前炫耀一番自己的“本事”,以求在喬大人面前留一個好印象什么的。
不過,怕是要叫他失算了,喬大人可不是普通女子,這種初等的官員評定什么的豈會放在心上?正這般想著,卻聽一旁的女孩子笑著道了聲“好生厲害”,除此之外還夸贊了幾句“你的本事一向是令人信服的”云云的話。
徐和修聽的臉色一僵:這跟想的不大一樣啊,這喬大人同這姓黎的也說的太多了吧!不行,我可要替解之看好了,免得這一看便不是好人的黎家小子暗地里挖墻腳。
寒暄了一番之后,黎兆遲疑了片刻,開口問女孩子:“最近……你可遇到什么不太平的事了?”
女孩子略略一怔,不過轉眼便笑了:“黎三公子是想問真真公主有沒有找我麻煩的事嗎?”
黎兆點了點頭。
徐和修適時的冷哼一聲表達不滿:就知道這小子不是個好的,是故意挑起真真公主的事想借機挑撥喬大人同解之的關系嗎?也不看看他自己生的那副招蜂引蝶的模樣,解之可比他好多了。
對他的冷哼恍若未聞,黎兆看也不看他,只對喬苒道:“這位真真公主聽聞是個肆意妄為的……”
話未說完,便聽大殿門口響起一陣嘈雜聲,伴隨著嘈雜聲,一位華袍佳人自門外走了進來,長裙曳地,香肩半露。
一頭華麗的珠釵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搖曳,這一刻,殿內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這位美麗肆意的女子身上。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他們先前正在說的真真公主。
即便喬苒是個女子,卻也不得不說,這位真真公主雖然品行不行,可相貌卻是美的,而且還是個很懂得施展自己美麗的女子。
只可惜,她此時走進的不是風流文人公子聚集的玩樂之宴,而是陛下所設的宮宴。
能出現在這里的人不是上了年紀早對美貌女子不假辭色的各部衙門頂梁,就是雖然年輕卻也早見慣了美人的世族中大加培養的子弟。
即便真真公主是美麗的,可對于這等正式宮宴場合來說,不管是她拖地數尺的曳地長裙還是露在外頭的香肩都讓人陡然生出一種不莊重的感覺。
而宮宴最是莊重了,甚至還有些年紀大最為重視禮教的官員對此還有些看不慣的冷哼了一聲。
被人冷眼以對,真真公主倒也沒有半點在意,只自顧自的讓侍婢托著她的曳地長裙跟著她行至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對于殿中早見慣了各種大場面的官員來說,這也不過是個小插曲而已,是以略略一靜之后,殿中很快又恢復了先前的氛圍。
徐和修咳了一聲,看向身后正往真真公主那里看去的黎兆,道:“怎么?看呆了?很好看是不是?”
好色同長相可是沒什么關系的,有人生的人模人樣的,也有可能是個好色之徒的。譬如身后這個,看喬大人好看,便跟著喬大人跑東跑西,看這真真公主穿的這般不莊重的樣子,便眼睛都看直了,可見只要給他個好看的,他立時便能轉頭去追著別人跑的。
“是很好看。”回答他這句話的不是黎兆,而是一旁同樣看向真真公主的喬苒,她說這話時目光仍然看著那頭露出香肩同大殿里眾人看起來格格不入的真真公主。
她還有心思看真真公主?
徐和修湊了過去,看向那邊的真真公主,皺眉道:“好看什么?青樓女子都比她穿得多。”那群老學究怎的不跳出來罵一句“有傷風化”呢!
堂堂的金枝玉葉穿成這等模樣像話嗎?
“喬小姐說的應該不是真真公主。”身后的黎兆便在此時出聲了,他道,“真真公主身旁那個藍眼胡姬你看到了嗎?”
徐和修雖說有些不太待見黎兆,不過此時聽他提起藍眼胡姬,便也順著他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果不其然,就在真真公主的身邊,有一位胡姬。瞧著似是個得寵的,因著真真公主的身后,幾個侍婢都站著,唯獨這個胡姬是坐著的。
這胡姬年紀似乎不大,不過瞧著有些害羞,坐在那里只低垂著腦袋,倒是真真公主自己時不時的拿起桌上的果子酒送到胡姬口中,時不時還將胡姬帶到懷里抱上一抱。
徐和修看的一怔:雖說女孩子們關系好起來,晚上睡一起都是可以的,譬如他幾個妹妹說起悄悄話說晚了,有的時候不高興回自己院子了,兩人便會湊在一張床上湊合一晚上什么的。這很正常,畢竟女孩子們要好起來身體總是更親密的,什么小時候牽著手跑來跑去玩的是很常見的了。
所以,按說,真真公主同一個女子親密一些也沒什么奇怪的,可不知道為什么徐和修總覺得眼前這一幕讓他有股說不出的古怪違和感,可他一時也說不出這違和感來自何處。
“那胡姬有什么問題嗎?”于是怔了一怔之后,他開口問道。
喬苒見狀,不由嘆了口氣,提醒他:“你看那胡姬的胸,是不是與一般女子不大一樣?”
聽黎兆方才說出那一句話,她便知道黎兆是察覺出問題了,倒是徐和修還沒反應過來,是以,也只能多提醒兩句。
徐和修被她這一提醒,不由一愣,頓了頓之后,才道:“好似是平了些……”話未說完,臉便忍不住一紅。
這喬大人也真是的,怎么能叫他看女子那里呢?他徐和修可不是這樣的人。
看他突然滿面通紅的樣子,喬苒便忍不住扶了扶額,終是忍不住了,道:“我是說那胡姬是……”
“男子。”前頭打瞌睡的甄仕遠不知什么時候醒了過來,瞥了眼那頭的真真公主之后,便收回了目光,“年紀瞧起來不算大,估摸著還小,應當是個胡人兒郎。”
年輕人到底沒有這個眼力見,這等時候還要他來提醒。
“話說回來,這個什么真真公主的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甄仕遠說著打了個哈欠,“居然連這么大的孩子都下的了手。”
雖說多數胡人天生長得高一些,這胡人兒郎又被扮作女子,放在里頭一時也沒叫人發現不對勁,可這一切又怎么逃得過他甄仕遠的眼睛?
“這等時候居然帶著胡人兒郎進宮來,還是男扮女裝的。”甄仕遠說著忍不住搖頭唏噓了起來,“真是胡鬧的厲害,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收場?”
喬苒道:“我見過那個胡人少年,是在騾馬市的時候看著他被真真公主買下來的。”
她居然還看到了過程?這話一出,不止本就正對著她的徐和修和黎兆了,就連前頭的甄仕遠都忍不住回頭看來。
女孩子笑了笑,將先前在騾馬市看到的一幕說了一遍。
“所以,這真真公主帶著一個才買來不到一個月的胡人兒郎來參加宮宴?”對那胡人兒郎的好相貌不過多看幾眼便不消看了,比起相貌這種事,讓甄仕遠更不解的是那個胡人兒郎的身份,“連來歷都沒摸清楚就敢帶入宮宴?”
要知道似這等宮宴也是除了早朝之外離陛下最近的時刻了,將這么一個身份還未摸清楚的胡人兒郎帶進來,這真真公主也未免太托大了吧!
尤其是如此漂亮的胡人兒郎,不得不說,這還當真是他活了大半輩子看到的最漂亮的胡人兒郎了。
這般漂亮得胡人兒郎想必從淪為奴隸的那一刻起就不缺買主了,如此一路被從西域帶到長安,究竟是那些販賣奴隸的人牙子有遠見一直壓在手里不肯出手還是那胡人兒郎運氣好一直平安無事的跟到了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