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些都未可知。
“這真真公主再胡鬧應當也不至于鬧出這等事來,”安靜了片刻之后,甄仕遠道,“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惹事,當真以為陛下是個好脾氣的不成?”
這倒是。喬苒笑了笑,目光自那胡人兒郎身上移開,重新落到殿內的真真公主身上。
此時,她正一邊低頭就著“胡姬”手里的酒盞輕啜了幾口,一邊肆無忌憚的打量著殿內的官員。
眼看真真公主的目光就要往這里望來了,身后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喬小姐(大人),我躲一躲。”
話音剛落,黎兆和徐和修便同時躲至了她的身后。
喬苒:“……”
她也是今日才知道自己身形竟如此偉岸和可靠,以至于這兩人同時往她身后躲去的。
而此時真真公主的目光已經落至女孩子身上了,對上女孩子平靜的眼神,真真公主眼里閃過一絲冷意,同她對峙了片刻之后,再次若無其事的移開。
有些時候,敵視只需要一個眼神就夠了。
喬苒嘆了口氣,幸好她也不在意真真公主的敵視,倒是她身后這二位……喬苒轉頭看向他二人,正對上了齊齊松了一口氣的兩人。
“很害怕?”女孩子挑了挑眉,道。
黎兆還有些遲疑,徐和修倒是毫不掩飾的點了點頭,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我們男子也不是那么隨便的,有些姿色的也怕被隨便什么人看上啊!”
倒是一旁的黎兆看了眼徐和修,解釋道:“總是些不必要的麻煩,能避則避了。”
“你二人瞧起來還挺自信的嘛!”前頭打瞌睡的甄仕遠醒的總是十分適時的,他回頭瞥了徐和修和黎兆一眼,道,“比起那胡人兒郎你們還是差了點的,全然不必擔心的。”
這話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們還是在嘲諷他們。
喬苒抿唇忍住了笑意,對黎兆道:“我會小心真真公主的,宴席快開始了,黎三公子你回去吧!”
對于吏部尚書冉聞她還是熟悉的,是以看到冉聞在回頭看向身后那幾個吏部官員又往這邊看來之后,她便提醒黎兆了。
黎兆自然也看到了上峰投來的目光,沒有再堅持,只道了聲“那兆下回來看喬小姐”之后就離開了。
黎兆走的很是干脆,倒是黎兆一走,沒什么事可做的徐和修有些不滿了:“還以為他會賴著不走呢豈料走的那么快。”
畢竟每次看到“喬大人”這姓黎的就一臉高興模樣的奔了過來,一副喜不自勝賴著不離開的樣子。
“黎家這個三郎又不是傻子”對此,甄仕遠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徐和修的腦袋瓜無奈道,“能被冉聞那老狐貍挑中的后輩豈會是個傻的?你多學著點吧!”
這姓徐的小子說起腦袋瓜來還真不笨只有時候也未免太憨傻了委實不夠精明啊!
正這般想著,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將他面前案幾上的一盤蜜瓜偷偷拿了起來,而后小心翼翼的移開了。
甄仕遠的目光追隨著蜜瓜離開的方向一路追隨到了身后女孩子的案幾上見被上峰發現了,女孩子倒也不以為意,只笑了笑,而后主動拿起一塊蜜瓜遞了過來,道:“大人你吃嗎?”
好一招借花獻佛,明明是他的蜜瓜偷拿了居然還如此底氣十足的問他要不要吃!甄仕遠默了默,面無表情的接過了蜜瓜。
同眼前這個一比那個還在發愣的傻小子不知道為什么看起來竟順眼了不少。
所以,足可見憨傻還是很招人喜歡的。
一塊蜜瓜入腹皇城的鼓聲一陣一陣的響了起來。
宴席快開始了。
喬苒連忙挑了兩塊蜜瓜復又將蜜瓜盤送回甄仕遠的桌上她和徐和修面前的小幾本就比甄仕遠的小一些一會兒宮婢上菜時無處可放就糟糕了。
看著再次回到自己面前的蜜瓜,甄仕遠眉心跳了跳,不過此時已經不是開口指摘她的時候了,隨著端著盤子依次從殿外進入的宮婢,陛下正自遠處隨著眾人的簇擁向這邊行來。
殿內眾人此時也已經起身了,喬苒伸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蜜瓜汁一同站了起來,混跡在一群官員之中,甚是不顯眼。
隨著陛下一腳跨入殿內,殿內“萬歲”之聲響動。
山呼萬歲之后,一聲“眾卿平身”,喬苒跟著一眾官員重新站了起來,而后同眾人一道不約而同的看向陛下,以及跟隨在她身后的一眾人。
這群人中倒也不是全是生面孔的,還是有不少熟面孔的,譬如那位常年御前行走的薛女官,譬如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大天師,再譬如,喬苒目光掃過薛女官與大天師之后,便落到了之后的張解身上。
而張解也在此時突然抬頭往這邊看了過來,穿越群臣的一個對視,讓喬苒一愣,看著張解眼里的笑意,她本能的勾起了唇角。
所以,這一對視算不算是心有靈犀?
對視片刻之后,兩人不約而同的移開了目光,張解再度看向前方,而喬苒的目光則落到了張解身后的那一群人身上。
這是一群明顯并非漢人的異族人。
當然,如今的大楚包容萬象、八方來朝,在長安城、在騾馬市甚至國子監看到西域諸國的人并不奇怪,百姓也早見怪不怪,并不會以特殊的眼光去看待了。
喬苒亦不覺有他,畢竟,她來長安還不到一年,參加宮宴這種事也是頭一回。可對于那等參加了不少次,甚至年年都得以參加宮宴的官員來說顯然是意外的,以至于才起身,還不待陛下開口,殿內便響起了一陣輕微的嘈雜聲。
顯然此時已經有不少官員按捺不住開口相問了。
不過陛下對此并沒有解釋什么,只是在龍椅上坐下之后道了聲“眾卿入座吧”。
喬苒隨著一群官員坐了下來。
直到此時,早憋了一肚子話的甄仕遠才偏了偏頭,對身后的喬苒和徐和修道:“長安城出現異族人不奇怪,可在大楚的宮宴上出現異族人,尤其還是被陛下親自領進殿內的異族人似乎還是頭一回呢!”
所以,也不知道這些被陛下親自領進殿內的異族人到底是什么人,又出自哪里。
這可怨不得他們這些漢人,委實就同胡人看漢人長相差不多一樣,漢人看生的樣貌差別不是很大的胡人有時候也是分辨不出來的。
而這群胡人大抵是為了參加宮宴以示尊敬,還特意換上了漢人的裙袍,這一下,從裙袍不同分辨來處就更難了。
也直到群臣入座之后,陛下才淡淡的開口介紹起了那幾位的身份:“給幾位烏孫的朋友賜座吧!”
這話一出,殿內才消散的嘈雜聲再起!
陛下說是烏孫!烏孫!
徐和修沒有錯過陛下開口說的每一個字,此時聽陛下提及“烏孫”二字,連忙推了推喬苒,問道:“烏孫是什么意思?”是西域諸國中的一個嗎?怎的一提及“烏孫”,殿內便響起這般的軒然大波?
喬苒看了眼前頭冷哼一聲不準備解釋的甄仕遠,只得對徐和修道:“匈奴人不止黃面一種。”
這她倒是有所知曉,雖然大部分的匈奴人在尋常漢人眼里是黃面,生的更粗獷也更剽悍的,但其實也不是所有匈奴人都是如此模樣的。
在最早匈奴人祖先四處征戰“東擊東胡,西逐烏孫”的過程中,是有被擊潰的東胡人和烏孫人加入其中的,所以,雖說大部分匈奴長相是黃面,但諸如眼前的這些烏孫人就是白面高鼻深目的樣子。
這樣的長相比起粗獷黃面的模樣顯然是“美貌昳麗”了不少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秀氣美貌的長相,一開始那幾個異族人進殿時,在場群臣只以為是西域諸國中哪一個小國的使臣,并沒有將他們同匈奴聯系起來。
可陛下一句“烏孫”顯然已經坐實了這些人匈奴的身份了。
所以,這幾個“秀麗美貌”的竟是匈奴人?不少官員頓時激動了起來。對于時常在邊境鬧事劫掠大楚百姓的匈奴人,大多數漢人是沒有什么好感的。
尤其是匈奴王族一而再再而三的試圖劫掠大楚腹地,先前陳善起兵謀反,如今的匈奴單于便曾率兵攻入,致使數城百姓遇難。是以,對大楚百姓來說,匈奴是繞不開的死敵,是無數兒郎戍守邊疆,有家不能回的罪魁禍首。
此時,這等罪魁禍首竟出現在了朝堂之上?當場便有言官忍不住出列,直言:“陛下,為何宮宴之內會出現匈奴人?”
當然,世有好人壞人之分,就如漢人也不全然是好人,匈奴也不全然是壞人。可這等宮宴之上,陛下為什么要領著幾個匈奴人參加?
對此,陛下開口淡淡的解釋了一句:“匈奴烏孫部落受單于排擠多年,如今部中走丟了即將繼位的烏孫部落小族長……”
聽到這里,喬苒本能的暗道了聲“不好”。
此時身體的反應甚至已經快于腦海的反應,她立時將目光轉向了不遠處被真真公主男扮女裝帶在身邊的那個胡人兒郎。
同那幾位進殿的“烏孫”人一樣的高鼻深目,而此時那胡人兒郎也不復先前低垂著腦袋不安的模樣,轉而一臉震驚的看向那幾個同樣震驚起身的烏孫人。
陛下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里的動靜,停了下來,沒有再說話,那幾個烏孫人卻已經按捺不住了,開口說了幾句殿中大部分人都聽不懂的匈奴話,隨即情緒激動的奔過去一把抱住了那個胡人兒郎。
殿內群臣安靜的看著這一茬,待到烏孫人一番激動之后,才復又轉頭對陛下,用不太流利的漢語說道:“感謝陛下為我烏孫部落尋回小族長。”
相比幾個烏孫人的激動,倒是那位小族長神情似乎有些古怪,轉頭看了眼臉色沉的快滴出水來的真真公主,而后渾身一抖,忙抓住那幾個烏孫人的衣角,被族人引著回到他們烏孫人的席位上了。
對真真公主和那烏孫小族長的反應,喬苒本能的擰了擰眉心,抬頭看向最上首的陛下。
厚重的垂簾遮住了陛下的大半張臉,自然也無法讓她一猜天子的心情,安靜了片刻之后,陛下道:“開宴吧!”
這一切似乎只是宴席開始前的一個小插曲一般,能在宮宴上表演的皆是長安城內首屈一指的大家,不管歌舞還是雜耍都是十分精彩的。
不過此時,面對這樣精彩的在外頭看不到的歌舞,喬苒卻有些心不在焉。
同樣心不在焉的也不止她一個,殿內此時怕是能心中毫無芥蒂的看歌舞的才是少數了。
“這烏孫人找族長怎么跟玩兒似的?”徐和修終于忍不住了,湊過來小聲道,“你覺得是陛下事先安排好的嗎?”
對此,女孩子遲疑了片刻,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這個答案讓徐和修有些失望:原來她也有猜不到的時候啊!
不過不等他的失望情緒繼續蔓延,女孩子接下來開口的話卻著實讓他嚇了一跳。
“依著真真公主的性子,那個烏孫小族長會遭遇什么不難猜吧!”
這話讓徐和修一噎,半晌之后,莫名紅了臉,道:“呃,興許……興許這位小族長天生風流,因此對真真公主生出依賴甚至喜歡也說不定呢!”沒看到那位小族長跟著族人離開前還特意往真真公主那里看一眼么?這種事,有些人興許喜歡也說不定,畢竟真真公主生的又不丑,沒準還能來個公主和親什么的。
當然,和親什么的也只是他想想而已,畢竟陛下也不是這樣的人。
正這般想著,女孩子接下來說出口的話卻著實讓他嚇了一跳。
“我相信陛下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大楚,所以她此次特意幫助烏孫人或許也是與痛擊匈奴有關。畢竟烏孫人在匈奴人中占得畢竟是少數,這些年又被單于排擠,怕是日子也不好過,若是能從內部為匈奴人埋下一顆釘子,我相信陛下是會做的。”
這個猜測倒是合情合理的,徐和修認真的聽著。
“可我看方才真真公主的反應不太對,不,不是方才,直到現在真真公主還沉著臉。”喬苒說道,“能被真真公主帶進來,我相信這烏孫小族長是目前比較得寵的,可依著真真公主肆意妄為的秉性,便是這烏孫小族長得寵,怕就怕她對這位烏孫小族長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
畢竟,雖然那烏孫小族長跟著族人入座之前回頭看了眼真真公主,可從他迫不及待得抓緊了族人的衣角跟過去的樣子,可不像戀戀不舍的樣子。
如果是那樣的話,陛下為了幫助烏孫人的善舉很可能反而成了仇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