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拉那拉氏就在禛旁邊,見皇帝瞧了宸嬪送上來的禮物,面色一滯,便知其中有異,待得要側身去看時,禛已經“啪”地將盒蓋子蓋上了。
他將那盒子放在一邊,若無其事地笑著道:“宸嬪有孕在身,仍然為朕賀禮精心準備,也是極用心的。”
他口中雖這么說,卻不將這盒子給那登記的太監,只是遞給蘇培盛了。
烏拉那拉氏見狀,眼神向那只盒子上掃了一掃,便見蘇培盛已經接了過來,捧著盒子走到了一邊,她越發覺出古怪來。
吉靈在下面,抬頭看著自己的禮物,方才便也見到四爺臉上的神情變了一瞬,她遠遠地看不見盒子里的情況,自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難不成是她畫的畫太丑了?把四爺給嚇著了?——有那么一瞬間,吉靈腦子里甚至掠過這么一個近乎可笑的想法。
但是看著禛的表情,就知道肯定不是這么簡單一回事。
禛越是舉杯談笑風生,若無其事,吉靈心里就越是七上八下。
吉靈身邊,七喜低頭給主子侍膳,卻沒注意到皇上臉上一瞬間的神情波動。
好不容易熬到夜宴結束了,那桌上已經明黃錦緞翻酒污。
殿外,一輪明月如玉色宮燈,星子便如昨夜的殘燈余燼,微弱的光芒反射在圓明園后湖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眾人從九州清晏中一一告退行出,也有難得能在皇上面前刷刷臉的妃嬪,此時不舍得走,便在九州清晏前殿中,磨磨蹭蹭圍著兩位公主說笑著,余光不斷地向殿中張望著。
和惠公主如何不知她們心中算盤?她懶得與妃嬪們多啰嗦,倒是淑慎公主滿面笑意,幫著和惠公主應付著,和惠公主一路行來,只是緊緊攥著淑慎公主的手,待得終于甩脫了幾個妃嬪。才重重出了一口氣,不屑地道:“沒本事討皇阿瑪喜歡,便成日里圍著本宮打轉,真是惹人厭的很!”
這話一說完,便見淑慎公主眉心微微一顫,已經抬起頭來,一張本來就蒼白的小臉變得更加沒有血色了。
和惠公主猛地想到淑慎境況,連忙拉住淑慎手道:“淑慎姐姐,本宮不是說你。”
她說了這話出來,自己聽著都覺得像此地無銀三百兩。
怎么越描越黑了?
和惠公主一跺腳,索性伸了手臂,摟住淑慎公主的脖子。
淑慎公主身量瘦弱,肩膀消瘦,被她這么一摟,便踉蹌了一下。
和惠公主與她碰著頭,貼在她耳邊,這才笑嘻嘻的道:“姐姐,可不許多心!”
淑慎公主凝神瞧了和惠公主一眼,這才慢慢翹起了嘴角,露出了一排小玉米一樣的牙齒,一臉靦腆地輕聲蹦出了兩個字:“不會。”
和惠公主這才放下心來,便松開了臂膀,對著側后方宮女伸出手。
那宮女見狀,低頭從懷里的荷包里掏出一樣物事,遞給和惠公主手上。
淑慎公主轉眼看過去,見原來是一面鏡子,又見和惠公主仔細照著鏡子,將方才與自己嬉鬧之時,碰亂的鬢邊幾根發絲仔細的重新理好。
怪了,她幾時變得這么愛美了
見淑慎公主盯著自己看,和惠公主面上一紅,將那鏡子轉手一拋,扔給了后面的宮女,這才笑著道:“今日畢竟是皇阿瑪的萬壽節,咱們也得儀容齊整,才是做女兒的模樣。”
淑慎公主點頭應了一聲,心中卻暗道:萬壽宴都散了,這時候你說要講究儀容齊整?
妹妹呀,撒謊都撒不圓。
她沒說話,抿著嘴瞧著和惠。
便見和惠公主此時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恍然有些出神,眼神朦朧,面上帶著一絲溫柔笑意,竟似少女懷春,渾然不知這一副模樣已經全落在了旁人眼里。
淑慎公主沒多說什么,收斂了眉眼,矩步規行,恭順地保持了半步之距,落在和惠公主身后。
九州清宴后的小道上,吉靈走的不算晚,卻也談不上早,待得她坐上肩輿的時候,妃嬪們已經三三兩兩地走開去了。
張貴人還站在肩輿旁邊,與她閑言了四五句,抬頭便見七八個星子天外,秋草中仍有蟲聲凄凄。
月半夜深了。
吉靈的肩輿后面,還跟著四個御膳房的小太監,都是蘇培盛吩咐來給宸嬪娘娘送珠寶盒回天然圖畫的。
那珠寶盒重量不輕,一共八只,幾個小太監一人手中抱了兩只,隱隱的還是有些吃力。
御膳房也是從未料到,皇上竟有如此奇思妙想,把這樣東西賞賜給妃嬪娘娘——打包之時便不甚熟練,直耗費了好幾遍功夫,才算將那珠寶盒外面裹著的明黃色錦緞理的有了些模樣。
待得張貴人也走了,七喜便吩咐肩輿起駕,剛剛行了幾步,背后卻悄無聲息地追上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太監,連聲直道宸嬪娘娘請留步。
吉靈瞧著這孩子看著眼熟,是九州清晏御前的人,便抬手示意肩輿停下。
那小太監嘩嘩地打了袖子,跪下來給吉靈請了安,才低聲道——皇上有命,請宸嬪娘娘先別回天然圖畫去。
吉靈心里也在想著方才那畫像的事,只不過當著眾人之面,總不好露了痕跡。
她跟著那小太監折回了九州清晏,便見諾達一座殿宇中,燈火已經熄滅了一半,更加顯得前殿幽暗深邃。
小陳子在殿前等著,見吉靈過來,請了安便立即引了她往西側殿里去。
蘇培盛是等候在西側殿門口的,見宸嬪娘娘到了,請安后也沒說一句閑話,直接引了吉靈便往里面去。
吉靈站在西側殿門口,就看見禛站在桌案后,此時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他一抬頭才見吉靈已經到了,站在門口卻沒進來。
禛立即就大步迎過來,握住吉靈的手,帶著她往里走。
他一路走,一路把她一雙小爪子捏緊在手心里暖了暖,又反復捏了捏,這才道:“夜涼風大,時辰又不早了,今晚就在九洲清晏,不必回去了。”
吉靈乖乖地點了點頭。就見禛神態從容——他什么事兒都能沉得住氣,她可就沒這本事了。
那畫像的事情在她肚子里憋了半天,終于是憋不住了。
吉靈扯著禛的袖子,小聲問他道:“皇上,我的賀禮……”
禛面上神情冷了冷,拉住她的手道:“跟朕過來。”
兩人走到桌案前,禛叩了叩那幅畫,淡淡道:“瞧瞧。”
吉靈向那桌案上的畫卷瞧了一眼,頓時說不出話來——只見自己給禛畫的那副畫像上,人物面部赫然灑了數滴紅色,看去便如血滴一般,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