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二仆一直全無表情,活像是帶了張面具的冷臉首次變色。
他們日日夜夜跟隨龐斑身后,自然知道“道心種魔大法”是多么可怕的魔功,更明白魔師龐斑為了修成這門魔功花了多少苦功夫。
龐斑在風行烈體內播下魔種,身為“爐鼎”者,必會精血枯敗而亡。
風行烈由于某種奇遇,只是功力大幅衰減。這已讓龐斑大為吃驚,想要知曉其原因,因此沒有對風行烈下殺手,才讓風行烈當初僥幸逃得了一命。
可如今夏云墨竟是把風行烈體內那一股陰柔勁力直接吸入到了自身的體內,而且瞧起來似乎還沒有半點異樣,不受影響,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夏云墨勾了勾手指,微笑道:“出手吧,我知道你們想要將我帶到龐斑面前,可不要想著我會束手就擒。”
黑白二仆互相瞧了一眼,各自發出高亢和低沉兩聲絕然相反的長嘯,響徹夜空,甚至震得韓柏雙眼發黑,也虧得廣渡大師的手搭在他的肩上,渡了口真氣,否則此刻只怕已經暈了過去。
與此同時,黑白二仆已閃電般的出手。
只是這兩人的招式動作怪異無比。
他們沒有向夏云墨攻來,而是黑仆拍出右手,白撲橫推出左掌,左手、右掌恰好迎擊在一起。
蓬!!
一股比先前與廣渡交手威猛十倍的氣旋,自兩人雙手交接為中心旋卷而起,霎時間波浪般向整個山神廟波及而去,碾壓著每一寸空間,將無數草木碎石化作粉末。一旦被其波及,免不了皮開肉綻,筋骨斷裂。
左右雙掌一拍即分。
與此同時,黑白二仆身形陡然一晃,化作兩道肉眼難見的殘影,緊跟著氣旋之后,自左右兩翼攻向夏云墨。他們手掌為刀,劃破虛空,分別插向他左右兩肋。
這黑白二仆心意相通,又互相生活了數十年,心意相通,擅長合擊之術。
他們首先催動奇異內勁,激起比刀還鋒利的氣旋,往敵人卷去,緊接著分別施展雷霆萬鈞的猛擊,務必讓夏云墨左支右絀,連躲閃也來不及。
就在這時,夏云墨手里憑空出現了一柄刀,一柄彎刀,一柄青青的彎刀。
青如遠山,青如春樹,青如情人們眼中的淚水。
青青的彎刀上,有一行很細很小的字:“小樓一夜聽春雨”。
這柄刀看起來似乎并沒有任何出奇的地方,很普通,很平常。
但廣渡大師心頭卻是忽的猛然一跳,忍不住向后退了兩步。
他從這刀中看到了魔,這是刀中之魔!
而手持這把魔刀的夏云墨,此刻也似乎化作了人中之魔。
刀魔,人魔,魔中之魔。
唰!!
魔刀斬下。
只是這一刀卻沒有半點魔意,反而有一股優美至極的意境。
正如一輪“緩緩”升起的圓月,播撒著無邊清輝,籠罩了整個山神廟。
圓月是這把魔刀,清輝是魔刀的刀光。
當明月的清輝灑下,便叫人宛如置身于空曠的草原之上,任由如何閃躲,月光依舊會照在身上。
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這一刀似乎沒有變化,卻又蘊含了一切變化,封鎖了黑白二仆所有的招式。
江湖中不乏刀法名家,最出名的莫過于黑榜高手,有“右手刀”之稱的封寒。
此人兩度敗在浪翻云手下,卻也兩度逃了性命,稱得上“雖敗猶榮”四個字。
可封寒的刀,似乎也沒有這般輝煌,這般不可捉摸。
只一刀就尚且如此,誰也不知道他第二道還有有多么可怕的變化。
根本沒有第二刀!
刀光只一閃,夏云墨只劈出了一刀。
滿屋的氣旋消失了,黑白二仆并未倒下,夏云墨手里的長刀又消失了,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是幻境。
嗤、嗤、嗤、嗤、嗤。
忽然間,黑白二仆的臉上、腿上、手臂上……不斷的綻出細密的傷口,鮮血從傷口中流出。
幾個呼吸的時間,黑白二仆就已經成了個血人。
但偏偏,這每一刀都只是傷及皮膚,沒有深入半點,其勁力拿捏這巧妙,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回去吧,告訴龐斑今日山神廟中發生的一切。”夏云墨淡淡的說道。
黑白二仆面上的驚駭之色漸漸隱去,恢復了冰冷的面容,他們對身上的傷口視而不見,沉聲道:“敢問高姓大名?”
夏云墨道:“明宗,夏云墨。”
白仆說道:“夏云墨,你這般做法,乃是直接向魔師宣戰。”
“哼!”夏云墨冷哼一雙,雙眸開合間似有冷電精芒,凝掃而過。
轟隆!!
霎時間,白仆腦袋轟鳴,仿佛一道雷霆在腦海中綻放,將他所有的念頭都打散攪碎,腦海一片空白。
而在雙方目光對視的那一剎那,白仆更是一根手指都難以動彈,體內真氣亂竄,更似有無數的電蛇在體內游走,破壞經脈穴道。
“噗!”
白仆噴出一口鮮血,面容剎那慘白,身子搖搖欲墜。也虧得黑仆扶起了他,否則此刻已然摔倒在地。
“當狗腿子就要有當狗腿子的覺悟,不該你們管的,便乖乖閉嘴,滾吧。”
黑白二仆面色再變,陰沉至極。
黑仆一聲長嘯,帶著白仆,多門而出,轉瞬間就消失不見。
夏云墨目光一轉,道:“浪兄,瞧了這么久,該出來餓了。”
“好刀法,好刀法!”
浪翻云自門外走入,面帶笑容,拊掌稱贊道。
能得“黑榜”榜首,“覆雨劍”浪翻云的稱贊,當真也是難得。
夏云墨笑道:“總算該吃肉喝酒了,浪兄你有沒有好酒,若是沒有,我這里還有一壺。”
他手掌一番,掌中又多出個酒葫蘆來。
打開酒塞,便有一股濃郁的酒香傳出,夏云墨仰著頭,咕嚕嚕的喝了兩口。
浪翻云也是個好酒之人,不禁眼前一亮,道:“只聞酒香,便知乃是好酒,夏兄待會可不要獨享美酒,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夏云墨哈哈一笑道:“美酒易得,酒友難得,今日有“覆雨劍”浪翻云在,一定要喝的盡興。”
韓柏腦海如遭雷擊。
這丑漢竟是名震黑白兩道“黑榜”第一高手浪翻云?
一股熱血上頭,他激動的幾乎哭出來。浪翻云還和他做了話,叫他作小兄弟。
廣渡大師雖早有預料,也微微吃了一驚。
不多時,四人坐了下來,生火對付眼前的黃鼠狼,而后飲著酒,各自拿著個烤的金黃黃鼠狼大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韓柏現在全身血液都在燃燒,他本是一個不知名的仆從。可今日卻和三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坐在一起,只怕說出去都沒有人信。
他偷偷的打量了夏云墨一眼,眼中露出好奇之色。待夏云墨的目光轉向他時,他又立時的移開。
夏云墨笑道:“小鬼,是不是好奇我從哪里拿出的那柄彎刀,又是從哪里拿出的酒壺?”
韓柏見他有說有笑,沒有絲毫因為仆從的身份而瞧不起自己,不由得大生好感,忙的點了點頭。
夏云墨略顯凝重道:“你聽好了,這個秘密就是……”
另外兩人多多少少也有些好奇,都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那知就在這時,夏云墨哈哈一笑,拍了拍韓柏的腦袋:“小子,這可是老子的秘密,你又不是漂亮女人,又不是我兒子,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想多了。”
實際上,卻是因為夏云墨尋回“武字碑”碎片,讓“武字碑”更加完善,多了一項功能,那就是儲物,可以將一些小件物品存放在武字碑中。心念一動,就可以召喚至現實中來。
酒肉皆盡,杯盤狼藉,月沉星落,各奔東西。
湖上大霧漫漫,籠罩這遠近山林小村,將它們變作夢幻般的天地。
一艘小舟漂泊在湖上,水聲輕靈響動,卻不見船槳搖動,似有只無形的手在分開波浪一般。
浪翻云卓立船頭,一對似醒似醉的眼與霧融化在一起。
自愛妻惜惜死后,這世上唯一能令他心動的只有朝霞和晚霧,夕陽夜月,它們是如此地能使凡心提升與天地共游的境界。
忽的一陣大風刮開,吹得霧氣流瀉,四下飄散,浪翻云眼前的景象便是一明。
他看到了夏云墨,夏云墨坐在一艘烏篷船中,艙內爐火升騰,爐子上尚煮著酒,一股醇厚濃郁的酒香彌漫整個船艙之中。
夏云墨笑道:“浪兄,山神廟飲的不過癮,不如再來喝上兩杯。”
浪翻云微笑道:“夏兄盛情,浪某自不可辜負。”
他說著話,身影一閃,就已飄到了夏云墨的面前。輕功之高,當真令夏云墨也吃了一驚。
夏云墨為浪翻云斟了一杯酒,笑道:“浪兄好好輕功,當浮一大白。”
兩人酒杯相碰,一飲而盡。
浪翻云閉眸,似回味美酒韻味,過了好片刻,才微笑道:“好酒。”
夏云墨笑道:“好酒,好景,還有浪兄這等酒友,不醉不歸。”
浪翻云道:“不醉不歸!”
“當。”
兩杯相碰,一飲而盡。
夏云墨道:“自浪兄十八歲時連敗黑道十多名不可一世的高手,助怒蛟幫建立不朽基業,名震當代,但卻從沒有人知道浪兄師門來歷,就若浪兄是從石頭里跳出來的神物,浪兄可否一解夏某心頭疑惑。”
浪翻云淡淡道:“洞庭湖便是我的良師益友。”
“好,好一個洞庭湖,好一個良師益友。”夏云墨微微一笑,他正是借此引起浪翻云對于天地的思考,看看能說出如何奧妙。
浪翻云目光注視著一汪湖水,眸子里有著深刻無盡的感情。他微笑道:“天下能明此理者,屈指可數。潮漲潮退、晨霜晚露,莫不蘊含天地至理,所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當年傳鷹大俠觀鳥飛行之際,悟得劍法,后又在雷雨中貫通劍道之極致,以人為師。又怎及天地為師?”
夏云墨眼中閃爍著光芒,隱隱多了幾許明悟之色:“這江水中亦是飽含了無上武學至理,就如這江流水中的波浪,驟然看去,俱都相同,但仔細一瞧,便可發覺波浪與波浪間的變化,其實大不相同,其中變化之微妙復雜,當真奧妙無窮。”
浪翻云灑脫一笑,兩人又飲一杯。夏云墨卻嫌不夠痛快,取出好幾壺酒,一人對飲一壺,頻呼痛快。
緊接著,兩人交流起了武學之道。
夏云墨周游無盡武俠世界,為推演《燭照幽瑩統御萬法經》,積累了旁人難以想象的武學根基,諸般武學,無不信手拈來,叫浪翻云連連贊嘆。
浪翻云的“以洞庭湖為師”、“唯能極於情,故能極於劍”、“因情用劍,仗劍入道”的理論也給了夏云墨很大的啟發。
兩人的收獲都是不淺。
忽的,夏云墨望著湖水,停下了話語,似陷入沉思之中。
浪翻云見狀已是不言不語,只是悶頭喝酒。
他看得出,夏云墨進入了一種玄之又玄的心境,正是不可多得的緣法。
一刻鐘的時間后,夏云墨的目光陡然變亮,如星辰般璀璨。
他衣袖一招,一蓬湖水跳入他的手掌之中,幻化做一柄水劍。
嘩啦!!
夏云墨隨手一劍斬出,輕飄飄的一劍,頓時就引起了一陣波濤浪涌,滄浪此地炸開,形成了一道高高的水幕。
浪翻云這位天下第一劍客,卻是怔了怔:“這一劍……這一劍……”
劍中竟蘊有一絲讓他也無法明悟的玄機奧妙。
夏云墨揚天長嘆道:“抽刀斷水水更流,抽刀斷水水更流。一刀斬不斷河流,千刀萬刀也斬不斷河流。”
浪翻云拊掌大笑道:“原來如此,流水生生不息,這一劍里蘊含的正是生生不息的奧妙。”
他的眼中也閃爍著明悟的光芒,似自言自語,又似給夏云墨解釋:“日升月沉、星河變幻,草木枯榮,生死有命,這些最基礎、最本質的事物中,都蘊藏著生生不息的奧妙,“生生不息”四個字不但是天地萬物的運行哲理,也是天地間博大精深的武學至理。”
夏云墨搖頭一嘆:“只可惜,與我而言,生生不息的至理,我早已明悟了許多,此時不過加深了一些,意義不大。”
他的一招無窮無盡“墨一”,便是深藏變化與生生不息的奧妙哲理。
甚至是太陰真氣、太陽真氣結合而成的日月真氣,也有這般至理。
領悟出“生生不息”的天地至理,雖讓他在武學一道更進一步,卻也有限得很。
浪翻云卻是豁然起身,長揖至地,正容:“多謝夏兄指點,他日有成,乃拜夏兄今次一席話之賜。”
夏云墨長笑一聲,也站起身子道:“酒已喝罷,話也談罷,浪兄,該讓我瞧瞧你的覆雨劍了。瞧了你的覆雨劍,我們再大醉一場。”
“哈哈,好,浪某正巧也正想要瞧一瞧夏兄的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