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神三人駛到公路的盡頭,進入隔離區的病患安置所。
安置所被鐵絲網包圍著,從鐵絲網向外面看,三米開外便是黑壓壓的熱帶林木,這些原始林木生長旺盛,隱隱有圍攻這片新開墾出的臨時安置所的態勢,它們圈禁著這個安置所,不讓風吹進來,似乎要阻隔外面世界的供給,讓這里被外界遺忘。
好在還有一條公路,和沿路而來的水電。
簡陋的鐵絲門入口旁邊,從地面掙扎而出的水電管路,沿著圍繞安置所的鐵絲網走了一圈,這種臨時設置方便取水、取電,也限制了隔離區的面積,門口的水泵響著嗡嗡的怠速聲。
除了這機器的嗡鳴,沒有別的聲音。聽葉卡醫院的胡元隆醫生說這個安置所里聚集了附近種植園的300名患者,但這里安靜的不像有300人聚集的地方。
安靜、無風、炎熱。潘神和2號明顯感受著午后蒸騰大地的太陽,想抓緊找到人類文明的庇護所。
鐵絲網和管路圍成的大鐵籠里,樹立著十個大板房,從1到10的編號牌掛在板房的鋼鐵墻面上,編號牌旁邊都有一個小小的空調外機。墻面刷著藍色漆,戳在泥濘的地面上。板房之間有顏色眨眼的白色塑料地墊,供人們通行。
多雨的氣候讓空氣總是潮濕,隔離區外露的地面只是用壓路機壓平,并沒有鋪設瀝青和水泥,泥土地面已經被雨水浸泡的非常松軟,好在看上去還是很平整,并沒有被人踩的千瘡百孔。
“大概只允許走這些白色塑料地墊鋪設的地面。”2號指著地面,對潘神說。
他們走到1號板房門口,空調外機開足馬力轉著,一個小個子醫生接待了他們。通過翻譯潘神知道這位醫生也是葉卡醫院的,是胡元隆同科室的同事。
醫生寒暄幾句,跟他們大概介紹了安置所的設置,潘神開著錄音筆,也不時筆記本上上記錄:1號板房是醫生的辦公室,2號、3號是醫護用的房間,后面有6個大板房用來安置患者,最后一間是臨時廚房。每個大板房都帶有衛生間,排泄集中到隔離區旁邊的化糞池。
潘神這次過來采訪有兩個目的,第一是了解病患情況,第二是了解安置所治療方案。
四人踩著地面的塑料地墊來到4號板房門口,醫生示意大家把口罩都帶好,然后帶頭推門進去。
一開門,潘神被一股濃烈的味道逼退,熱氣、潮氣、臭氣、油漆味、煙味撲面而來。
“房間允許抽煙?”
翻譯跟醫生對話,然后告訴潘神,不僅允許,而且是免費供應的。
潘神勉強忍受,硬著頭皮走進屋子。幸虧人的鼻子耐受性很強,又帶著口罩,不大一會就好些了。
房間里的燈很亮,白天也開著,板房墻壁上也有不少窗戶,所以屋里光線不錯。地面鋪設了簡易木板,還算干凈整潔。
大概五六十人的住在房間里,沿墻擺放著上下床鋪;年紀大的住下鋪、年紀輕的住上鋪。房間中間是張不銹鋼桌面的大桌子,桌子周圍整齊擺放著圓凳。
門口的更衣柜,只有十幾個門,不知這些患者怎么分配的。
看到門被推開,老老少少的患者都從床上坐起來,睜大眼睛看著門口,潘神看到這些人身體的各部位皮膚表面都有赤紅的斑塊、白色的皰密布在紅斑上面。但這些人身上斑塊面積都不大,有的表面看不到,可能遮擋在衣服下面,有的露在胳膊上,紅斑面積最多也就巴掌大小。
醫生轉身面對翻譯嘰里呱啦說了一段。
翻譯道:“這個房間都是男性、輕度患者,年齡12歲以上。”
最初的安靜后,房間里的咳嗽聲音此起彼伏起來。
翻譯停了一下,比劃著打針的動作說:“他們通過針管治療,打針。每天一次。”
醫生接著介紹,卻壓低了聲音。
翻譯說:“患者人數太多,而且……經常有人……去世,所以都用編號。他問你們,可以在這個房間采訪,需要嗎?”
潘神示意需要,問道:“我想采訪來自葉卡種植園的人。”
“這房間沒有,葉卡種植園發病早,大部分都很嚴重了。”翻譯跟醫生交流后說,“不在這個病房,有個女的在5號病房,是葉卡來的。”
潘神伸手做OK的手勢,然后走到第一張床鋪,翻譯跟著走過來。
她伸手跟下鋪的老者握手,又伸手跟上鋪的小伙子握手。
2號靠在門口的衣柜旁,沒有跟過來。遠遠地看到潘神居然敢于跟病患握手,輕輕的點了點頭。
潘神對翻譯說:“問這兩人一下年齡、發病時間。”
翻譯對兩人說話,上鋪的小伙子跳到地面上,搶著對翻譯說了一段話。他指著手臂和大腿上的紅斑,大聲說著,說到激動處,要伸手抓翻譯,翻譯猛的一退后,小伙子才把手收了回來。
“他說再這樣下去,沒幾天他就要被轉到9號病房了,讓我們救救他。他愿意配合實驗!”
潘神也被嚇了一跳,不知道應該怎么安慰小伙子,嘴里喃喃的說了句“I can’t help.”
小伙子似乎聽懂了,低頭沉默了幾秒鐘,又爬回上鋪。
醫生在一旁看著,沒有阻止小伙子的傾訴,也沒有阻止他爬回去,等小伙子爬上床看向他,醫生聳了聳肩膀。小伙子閉上眼睛,趴在床上,把頭埋進枕頭里。
其他的患者也都重新回到床上,不再看向這邊,他們有的看手機,有的讀報,有個人起身走向廁所。
空曠的房間內回蕩著咳嗽聲,卻讓人覺得異常安靜。
下鋪的老人家面帶微笑看著潘神,開口說了一段話。
“他說不要緊,嗯……意思是讓你別自責。”翻譯解釋,“還說有什么問題就問他吧!”
潘神雙手合十向老人家鞠了一躬。
翻譯重新問了剛才的問題,老人告訴他,他也是種植園的咖啡農,63歲,來這里兩個月。跟他同時來的一批患者有二十多個,只有他一個人還呆在這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