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晚宴的規矩,要先給最年長,地位最高的達奧拉·伍德上餐。
管家在前頭走動,奧布斯沃德在后頭跟著。
一步,兩步,沿著餐廳的墻壁繞過,漸漸走入桑德·希爾的視線范圍。
抬手,低頭,將自己擋在餐盤的陰影里頭。
“你過分了,達奧拉。”
一聲刻意壓著音量的低吼從桑德口中蹦了出來,他將餐巾甩在了桌子上,表示自己這個賓客已經吃完了,“我是有求于你,但是你這樣侮辱我家族的榮譽,會讓我惡心得吃不了飯。”
交談的都肅靜,走動的都止步。
達奧拉·伍德臉上滿是年老的皺紋,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煙斗,自己點燃了,把它放在嘴里,呼出了一口白氣。
餐桌上的人隨著這個動作都起身離開,他們從側門魚貫而出,奧布斯沃德也被管家領著返回了通道,他靠在墻上,緊促地呼吸著,身上微汗淋漓,一屁股滑倒在了地上。
餐廳里,只剩桑德與達奧拉了。
“桑德,你脾氣好了很多嘛。”達奧拉坐在位置上,松開了緊著自己脖子的紐扣,“是因為那個人妖嗎?”
桑德那如雕塑般的面容上的肌肉宛若失去了活性,他看著達奧拉,良久才蹦出一句話來:“我明白了。”
他起身站了起來,將自己的椅子推進了桌子下面,就要出門離開。
“怎么?這就要走了?”達奧拉費力地站起身來,“我聽說你那邊戰況不是很好。”
桑德又轉過身來對著達奧拉,他聲音醇厚:“局勢已經穩定了。”
“呵呵。”達奧拉嗤笑了兩聲,“要是穩定了,你還會過來嗎?”
“既然你知道我想干什么,不如開個價吧。”桑德語氣平靜,“我知道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跟你講貴族道義家國情懷沒有任何作用。”
“大家都知道你的靈能控制媒介丟了,恰好嘛,我多了一個可以給古龍用的。”達奧拉吸著煙斗,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胸口,“一個神奇的媒介,費勁心思才找到的。”
“開價。”
“拿你領地來換。”達奧拉吐出了煙氣,“要的不多,從森白之城開始,往東邊的土地就好。不然,你的尸套龍要是失控了,失去的可不止這一半德蘭領。”
桑德笑了笑,他兩只手按在椅背上,身體略有些前傾,瞪著達奧拉,聲音壓制著憤怒:“這次的會面告訴我——下次我需要換個方式來見你。”
“那我會期待我們下一次的會面的。”達奧拉語氣隨意,含著笑意。
“你一定會的。”桑德語速緩慢,步伐卻快速地走出了餐廳。
達奧拉看著桑德離開了這里,將煙斗放在桌上磕了磕,管家從側門出現了。
“上菜吧。”達奧拉吩咐道,“對了,給艾伊娜把飯菜送去,她年紀還小,可不能餓著。”
管家領命而去,一眾男仆又從通道里走了出來,將熱菜擺放整齊,只是這里面已經少了奧布斯沃德的身影。
伍德家族的大宅里,已經被管家允許自由行動的奧布斯沃德跑上了三樓的一個走廊,他靠在走廊窗戶旁的陰影中,看著宅門前庭院的噴泉那邊。
基爾德與桑德一同從大宅門里走了出來上了停靠在噴泉邊的馬車。他們來得匆忙,走得也匆忙,馬車在夜幕中快速前進,很快就消失在了長長的通道盡頭。
奧布斯沃德心情激動,劫后余生的快感與桑德找達奧拉會面的事情,讓他興奮地從衣服內拿出了靈能信紙。他快筆在上面書寫下這個情報后,捏碎了靈能水晶,那信紙化為點點熒光飛散開來,消失在了空氣中。
“你在做什么?”
奧布斯沃德的背后響起了一道悅耳的女聲。
一身冷汗從奧布斯沃德從頭澆下,他緩緩轉過身來,看見一襲栗色長發從肩背上滑落的艾伊娜·伍德站在走廊的拐角處,她身邊沒有其他人,清澈的眼眸里蘊藏著好奇。
一把匕首從奧布斯沃德的袖子里悄悄滑落出來,被他緊攥在手心。
“啊,艾伊娜小姐。”奧布斯沃德轉過半邊身子,“我……我在看桑德·希爾,中斯蘭區的領袖啊,剛剛在宴會上沒看到正臉,很好奇。”
艾伊娜提著她的裙子往前走到了窗邊,她伸長了那白皙光滑的脖頸朝窗外探去,在努力發現桑德的身影,奧布斯沃德不著痕跡地走到她的背后——從這個位置,只要雙手用力一掀,便可以將前邊的人翻下窗戶,以頭朝下的姿勢來看,死亡幾率很大。
奧布斯沃德看著艾伊娜·伍德的背影——她的晚宴裙子是藍色的,這讓奧布斯沃德想到了今天的藍花酒館與藍色鳶尾花的姿態。
他輕輕地將想要伸出的手放下了,匕首被他重新安回了袖子里。
“已經走遠了嗎?”艾伊娜輕輕出聲,翻轉回身體,又面朝奧布斯沃德了。
“嗯嗯。”奧布斯沃德僵硬地回答著,“他們離開的很快。”
“總是這樣。”艾伊娜笑了笑,很美,“不單單是父親不喜歡桑德·希爾,其他領主也不喜歡他。不過話說回來,也有很領主不喜歡父親。四個大區的人都互相看不順眼對方,每個人都心高氣傲,總想把對方搞垮。
他們從來不會把心思放在團結上,諸如這個國家,或者,這個家。”
艾伊娜的語氣有些低沉,奧布斯沃德料想剛剛自己發送靈能信紙的場景應該沒被艾伊娜看到,于是他放松下來交談道:“小姐,你看上去對自己成為伍德家族的一員而感到不滿。”
艾伊娜嘆了口氣,她把目光瞥向窗外,那黑沉沉的天幕下壓著田地里漫野的鮮花。
“你只是個仆人,你會懂什么呢?”她說完就要走的樣子。
“艾伊娜小姐,當你在這個屋子里享受貴族人生的時候,我可是已經在兩個大陸間翻騰了呢。”奧布斯沃德的話語中藏著自豪,他這是第一次在言語上想極力展示自己的不同。
艾伊娜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出口道:“你剛剛那句話……”
她笑了起來,像是找到了與世界不同的色彩,“確實不像一個仆人會說出來的,這里的每個人都把伍德家的人當成帝王,可你好像一點也不羨慕我們的貴族生活一樣。”
奧布斯沃德突然想到自己見過的人,以及索拉德和博蘭尼兩人,他笑了笑,在這個走廊里說笑道:“也許,這跟我總是跟一群貴族生活在一起有關吧。其實,你們也是人啊,每個貴族也都有自己的個性與缺點,跟我們這些下人一樣。”
艾伊娜眼中綻放著笑意,從她的眼眸往下到嘴唇的肌膚上,一種名為喜悅與驚奇的表情消失不去,她看著奧布斯沃德,聲調都有些高了起來:“真的嗎?他們有自己的缺點?我的天吶,我從未從一個仆人口中聽到過‘缺點’這個詞匯。你快告訴我,你是怎么看我們的。”
奧布斯沃德頭撇了撇,發現周圍寂靜,沒有人在附近了,于是他有些壓著聲音道:“比如哈維少爺啊,他好賭,但是他有些‘大方’,他對贏錢沒有欲望,對輸錢很在行,這跟他不想用腦打牌有關。
他還好吃懶做,喜歡做白日夢又好色……”
說著說著,奧布斯沃德居然還說說上癮,他掰著手指頭數著別人的缺點,讓艾伊娜情不自禁地把身軀都往他跟前挪了挪——兩人的交談距離拉近了。
“那我呢?”艾伊娜迫不及待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我受夠奉承了,不準再說我好話。”
她舉起手指,有些嬌態的生氣,這讓奧布斯沃德為難了起來,他左顧右盼,有些窘迫,完全沒了剛剛那流利的口語。
“艾伊娜小姐,我覺得你……你……”奧布斯沃德撓了撓后腦勺——他很少做這個動作,這表示他在積極地搜刮著詞匯。
艾伊娜美麗的面龐在他的眼前晃動,奧布斯沃德下意識地問道:
“艾伊娜小姐,我……我……你喜歡藍色鳶尾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