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看完了信,魔藥師提出了一個令人意外的問題:“請問落款上的名字是怎么一回事呢?”
“因為阿泰納伊斯對于一個公爵之女來說,并不是一個得體的名字。”國王說:“但公爵依然讓她保留了以前的名字作為中間名,弗朗索瓦斯是公爵母親的名字,而羅什舒阿家族是莫特馬爾家族的主支。”
“您見過莫特馬爾公爵嗎?他是個怎樣的人?”
“我沒有見過,但我的使者見過,”路易對邦唐說,“請達達尼昂伯爵到我這里來。”
國王之所以讓達達尼昂去做這件事情,完全是因為這位先生足夠大膽,又有著一股風流倜儻的勁兒,打扮足夠時尚奢華,有著一張俊雅的面孔與優雅的身姿,像是這樣的人,一定會和不顧一切都要與一個女巫結婚,甚至為了博取她的歡心,而愿意承認三個與他毫無血緣關系的女孩的莫特馬爾公爵合得來,事實果然如國王所預料的那樣,至少有著四五個為他搬空了丈夫錢柜的愛人的達達尼昂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就成為了公爵的座上賓,哪怕公爵還有著一點顧忌,他也見到了新的公爵夫人,達達尼昂也不由得被她的美貌與那種令人憐惜的氣質而折服。
要說去到波爾多的時候,達達尼昂還有些懷疑那位公爵先生是不是被女巫的魔法蠱惑了,等到他見到了公爵夫人,就反過來猜測公爵先生是不是在其中動了什么手腳,尤其是公爵最大的養女請他代筆了那封信后,他更是確定了,莫特馬爾公爵只怕做了并不那么道德的事情,但要讓他說,公爵的行為并不過分,如果是他,他也會這樣做的,讓這樣的美人在貧苦的生活中被漸漸地抹去鮮艷的色彩,變得平庸粗糙,實在是對于維納斯的褻瀆。
之前我們也說過,達達尼昂先生是個靈活過度的先生,他就是以善于察言觀色與故作的粗魯姿態來博取主教先生歡心的,現在他到了國王這里,也沒有失掉自己的敏銳,國王一提出這個問題,再看看那邊站著的先生,他就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他先是做出了一副為難的樣子,“我不知道該從什么地方說起呢,陛下,因為這位先生實在有許多地方可說。”
“那么就請隨意些吧,”路易說,一邊換了一個舒服些的姿勢:“請原諒我的好奇,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一位公爵,愿意娶一個既沒有爵位,也沒有嫁妝,只有三個女兒的婦人呢。”
“這就是他最令人詬病的地方了,”達達尼昂說,向國王鞠了一躬:“要我說,像是公爵這樣,有著爵位,可觀的年金與津貼,一大片領地,他的第四次婚姻原本應該更體面一些的。”
“第四次!?”魔藥師忍不住叫喊了一聲。
“第四次。”達達尼昂說:“也是最后一次,因為我到那里去的時候,看到他們是那樣的相愛,如果公爵夫人離開了,那么公爵也一定會心碎而死的。”
“您怎么知道沒有人能夠比公爵更愛她呢?”魔藥師說。
“我覺得未必有,”達達尼昂用那種天真的口吻說:“他本可以讓她做自己的愛人的,但他卻讓她做自己的妻子,好讓她正大光明地坐在自己身邊,分享他的盤子和杯子,并且在舉行婚禮的當天,就贈給了他的新夫人價值一萬里弗爾的珠寶,以及一處莊園,好讓她在炎熱的時候能夠有個避暑的地方,又給了她的三個女兒各一筆年金,還有之后的嫁妝,并且允許她們使用自己的姓氏,這樣她們就能以公爵之女的身份出嫁啦。”
他的話讓魔藥師情不自禁地咬緊了牙關。
“你說這是公爵先生的第四次婚姻,”他不甘心地問道:“那么想必他的年齡已經很大了。”
“恰恰相反,”達達尼昂說:“他并不比你我年老多少,他的前三次婚姻只能說是魔鬼的作弄,他的第一個妻子是難產死去的,第二個妻子染上了天花,第三個妻子的馬車翻了,折斷了脖子,每個妻子,公爵都認認真真地為她們守了一年的喪,但人們都說,他與妻子相處的時間還不如為她們守喪的時間長呢,要說這也真是令人倍感沮喪,他甚至還沒能有個兒子,希望這次的婚姻能夠讓他擁有一個稱心如意的繼承人吧。”
聽到這里,魔藥師的面孔已經如同雪一般的白。
對此達達尼昂毫不同情,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薄情而又放蕩的人,于是他又大聲地說:“要我說,除去新娘的貧窮,那真是一對再相稱也沒有過的夫妻了,公爵夫人固然美貌,公爵先生也是一個英俊多情,又富有男子氣概的人,陛下,我在離開之前,公爵先生給了我五十個金路易做路途上的費用,另外,他也請您祝福他,還有他的妻子,為此他愿意獻給您價值十萬個里弗爾的禮物。”
“看來這位公爵先生確實如人們傳說的那樣慷慨。”路易說:“那么您可以下去了,達達尼昂先生,請您好好地休息,之后還有許多事情要您去做呢。”
“那么我就靜候您的旨意了。”達達尼昂說,然后又瀟灑地鞠了一躬,走開了。
“你都聽見了吧,先生。”路易對魔藥師說。
“聽見了,”魔藥師顫抖著聲音說:“聽得一清二楚,每一句話就像是一把刀子刺在我的心上。”
“那么你還要去么?”
“我還能到什么地方去呢,陛下,事情很明白了,如果我出現在他們面前,就是毀壞他們寧靜生活的罪魁禍首。”
“看來你已經明白了。”
“倒不如說是清醒了。”魔藥師說,他每說一個字他的胸膛就劇烈地起伏一次:“我早該知道的。”
“那么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先生,你可以離開這里,帶著你的身份證明,我還會再給你一筆錢,因為你曾是瑪利的老師。”
“請說說第二個。”
“第二個就是留在凡爾賽,做我要你做的事情。”
“什么樣的事情呢?”
“幫我看顧那些跟著我們來到凡爾賽的農民,時刻關注他們,別讓疫病奪走他們的性命,也要繼續做你的研究,不但是藥草和魔法上的,也有你從人們的最后歸處得到的那些。”
“您不覺得害怕嗎?”
“只要那些尸體不是你制造的。”
“然后呢,陛下,除了一個棲身之處我還能得到什么?”
“啊哈,”路易說:“你也變得貪婪起來了。”
“我要穿上喪服,因為我的妻子已經死了,但我希望我還能見到我的女兒。”
“你不憎恨她么?”
“因為她說了真話么?”魔藥師說:“我只恨我沒有更早地意識到這一點。”
“我倒要慶幸,”路易說:“不然你就不會到這里來了,瓦羅.維薩里先生,在1543年發表了人體構造一書的安德雷亞斯.維薩里是否與你有關呢?”
“有的,陛下,”魔藥師說:“他正是我的先祖。”
“難道他也是個巫師么?”
“不,陛下,”魔藥師說:“我們家族是從三十五年前才出現了第一個巫師的,他正是我的父親。”
“那么說你們并不是一開始就在里世界的。”
“是的。”
“所以你們……”
“我們沒有根基,立足不穩,不受信任。”
“好吧,我有點明白你的苦楚了,我的先生,”路易說:“請你好好干吧,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或許能夠在我的宮廷里與你的女兒再次相逢呢。”
魔藥師沒有再說話,他向國王鞠躬,然后走了出去。
“這就是另一個世界。”國王對自己說:“但我覺得,它與我的世界并無什么區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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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對于國王來說,另一個世界的事情算是暫告一段落了,他接著要處理的事情才叫麻煩呢。
凡爾賽原本是一個貴族的領地,但沒有干凈的水源,沒有平整的土地,只有連綿不絕的灌木叢與沼澤,沒人喜歡這里,而這里的領主也只把它當作一個狩獵的場所,但他時常會邀請一些貴客前來這里,其中就有當時的法國國王亨利四世與他的王太子,也就是路易十四的父親路易十三。相比起這塊領地的主人,路易十三倒很喜歡這片因為荒瘠而顯得格外安靜的野地,就向它的主人把它買了下來,又建造了一個很小的行宮,專供他與一些至親好友狩獵之用,要說,他還因為只允許男性進入凡爾賽而被人質疑過性向問題,但也有人說,路易十三也曾邀請自己的愛人前往凡爾賽,只是被拒絕了,不過對于路易來說,它只是一個可以容許他收容流民的地方。
但為了保證這些流民不至于成為凡爾賽本地居民仇視的對象(這種事情非常常見),也未必避免無人管理而導致巴黎城外多出一批強盜乞丐,路易不得不決定暫時不進入巴黎,暫時留在凡爾賽,指導一些被他臨時拔擢起來的年輕官員做流民的安置工作——讓他煩惱的是,在年輕人中,像是皮埃爾.德.孟德斯鳩這樣的人不多,像達達尼昂的人倒不少,他們不算太壞,但要說讓他們去做繁重又卑微的工作,他們一定會給你弄得一塌糊涂,國王必須親自定下嚴格的規定,要求他們依照詳細的敕令做事,才能保證他的設想不至于在一個晚上就走了形。
國王這樣做,只有王太后感到焦急,另外就只有身為代理國王的奧爾良公爵加斯東,他為國王安排下的陷阱可不少,但每一樣都是需要國王進入巴黎才能達成的,于是他派來了使者,詢問國王什么時候才會進入巴黎,當然,在信使傳達的口信中,這位公爵先生可是相當謙卑地請求國王能夠盡快地拿走他的頭銜與權力,因為他早就不堪其重了。
路易對此嗤之以鼻,這位叔父說的就像是他之前沒有拼命地招募士兵似的,到現在他不但有著代理國王的頭銜,他的軍隊也不比國王更少,他會進入巴黎的,但在這之前,他必定要和他的好叔父打上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