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室遠離巴黎的時候,趁機竊取了權柄的奧爾良公爵不但強烈地要求最高法院的法官們授予他代理國王的頭銜,還盡所可能招募了大約在五千人左右的士兵,這些士兵幾乎都是巴黎或是附近的平民,巴黎城內物價飛漲,平民中也終于出現了可怕的瘟疫與饑荒,但如果能夠進入軍隊,那么至少可以保證最起碼的衣食,所以有很多人就成為了法官、主教或是公爵的士兵,拿起火槍或是長矛為他們效力。
要讓國王看,已經宣布自己為代理國王的奧爾良公爵簡直與叛逆別無二致,他不急著進入巴黎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比起匆匆回到巴黎然后又被趕出來或是更糟,他寧愿做好萬全的準備,他去視察了軍營,紹姆貝格將軍與蒂雷納子爵的士兵總計四千余人,然后在國王的支持下,他們又從流民中招募了兩千人,現在總共有六千名士兵,而且有富凱設法從意大利與西西里走私來的火槍與火炮,與柯爾貝爾不甘示弱地弄來的一百匹馬,這些馬要么是荷蘭的弗里斯蘭馬,要么是法蘭西本地的塞拉馬,肌肉強健,有著極高的跳躍天賦與勇敢大膽的性格,服從性高,也就是說,它們生來就是做戰馬的。
為了這批戰馬,蒂雷納子爵與紹姆貝格將軍還起了小小的爭執,因為他們都想把這些馬送到自己的戰隊里去,國王不得不從中調節,和他們坐在桌子前,打了三個小時的牌,最終蒂雷納子爵得到了二十匹馬,紹姆貝格將軍得到了十五匹,還有六十五匹,國王送給了王太后三匹,有送給了遠在列日的馬扎然主教兩匹,另外的六十匹被他贈送給了一直跟隨著他的火槍手們。
這件事情讓火槍手們感激不盡,畢竟在這個時候,無論是御前衛士,還是火槍手,又或是騎兵們,他們的馬匹與裝備,甚至于制服都是需要自己掏錢配置的,所以像是達達尼昂這樣,從自己的愛人那里借錢(當然是有去無還的)是件司空見慣的事情,而那些尊貴的夫人們也習慣了左手從丈夫的柜子里抓出錢來,右手把它們交給自己年輕的戀人——而在這些配置中,最昂貴的就是馬了,畢竟對于這些戰士來說,一匹好馬不但能夠讓他們更為俊美動人,還能顯示身份,以及在必要的時候救命。
一匹好馬的價格在三百到五百里弗爾左右,當然,如果遇到了一個虛榮的年輕人,又或是一個豪奢的金主,還遠不止這個價碼,但有了國王贈送的馬,那么這些好小伙子就能配上更漂亮的馬鞍,火藥袋與更好的刺劍或是更忠誠的仆人了,所以說他們現在一個個對國王忠誠無比,并且無比熱切地想要在巴黎的攻防戰中博得更大的功績。
但要說起國王,他倒是真的一點也不著急,他在凡爾賽,倒要比在巴黎更輕松一些,主教與他幾乎每天都有信件往來——馬扎然主教已經有了一個非常精細與周密的情報網,這是他從黎塞留那里繼承到的,后來他又予以了擴張與補充,有人說,在法蘭西,就連橋墩和墻壁都是主教的耳目,這句話雖然夸張,但也不是沒有道理。
路易沒有急著去建立起自己的情報體系——沒有必要,主教先生現在并不是他的敵人,他們的立場是一致的,源源不絕的情報經過篩選之后,從主教的手里到他的手里,最晚也不過兩三天,也許有些人會對此不滿,但現在路易需要的也不過是奧爾良公爵加斯東與孔代親王的動向——來確定之后他該怎么做。
從主教先生這里路易了解到,就在不久前,加斯東公爵的封地,也就是奧爾良城,要求加斯東公爵從巴黎回到奧爾良,加斯東公爵并不怎么愿意,因為一來他在已經是巴黎的半個主人,二來奧爾良城市議會意圖逼迫他保持中立,免得城市遭到國王軍隊的打擊——加斯東公爵又怎么會答應呢,他現在距離王位只有一步之遙,一個城市就想讓他退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但他也不想放棄奧爾良,畢竟那里是他的根基與領地,所以路易的叔父就想了一個匪夷所思的主意,那就是讓自己的長女,蒙龐西埃女公爵穿過小半個戰火紛飛,到處都是叛亂與暴民的法蘭西到奧爾良去,代他暫時掌管與安撫這座城市。
更讓人驚訝的是,蒙龐西埃女公爵竟然答應了這個無禮而又殘酷的要求,上帝保佑,她帶著侍女與衛兵帶到奧爾良,但奧爾良的人們起初的時候并不愿意承認她,他們忠誠和期待著的是她的父親,而不是一個羸弱的女人,她被拒之門外,無法進入城市。
“那么她是怎么做到的呢?”王太后問。
“您大概想象不到。”國王說。
蒙龐西埃女公爵被奧爾良拒絕之后,并未輕易放棄,她在城外的時候聽說(可能經過多方打探與賄賂),奧爾良城位于拉夫碼頭(也就是盧瓦爾河)的城門是木頭做的,十分脆弱,但這座城門位于城墻上方一百多尺的地方,下面又沒有搭設梯子的地方,根本爬不上去——但有幾個漁夫說,他們可以駕著船將女公爵送到城門下方,而后將兩艘漁船連接在一起,上面鋪設木板,在木板上搭起梯子,然后女公爵只要提著斧頭,爬上梯子,站在梯子上面用斧頭砸開城門就行了。
這樣的提議當時就被女公爵的侍女們厲聲拒絕了,不但拒絕了,她們還建議女公爵以試圖謀殺王室貴胄的名義將這幾個漁夫絞死,畢竟讓一個尊貴而又脆弱的女性提著斧頭去爬梯子就夠不可思議的了,還是在船上,船下就是奔騰不息的盧瓦爾河,就算是個驍勇善戰的騎士也未必能夠做到——不然那扇城門就不會是木頭的了,何況是他們的女公爵呢?
但蒙龐西埃女公爵讓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她不但同意了這個計劃,而且迅速地行動了起來,她將裙子裹在腰上,將斧頭背在身上,乘著船來到城墻下,然后就在漁夫和侍從的幫助下,爬上了梯子,當時有無數的奧爾良人目睹了這一壯舉,她讓奧爾良人感動萬分——這里畢竟是曾經被圣女貞德拯救過的城市,于是在女公爵還未來得及拔出斧頭,城門就被奧爾良人從里面劈開,她被無比盛大地迎接了進去,人們高喊“公主殿下萬歲”,還跪下來吻她的手。
次日她更是被稱之為“奧爾良之女”,這個頭銜曾經屬于圣女貞德。
聽到這里,王太后的臉色就更加陰沉了,幾乎要不顧禮儀地發出一聲輕蔑的笑聲,而路易也完全可以理解母親,雖然奧爾良公爵屢次反叛,但路易十三夫婦對蒙龐西埃女公爵并沒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她在杜勒里宮長大,一般公主的配置(侍女,女官,醫生,保姆,仆從與衛兵)的人數是兩百人,她是三百人,她的監護女官是以溫柔和善,身份高貴而聞名的圣喬吉斯夫人,就連蒙龐西埃女公爵自己也承認,她在這位夫人這里獲得了如同母親一般的愛。
更不用說,在她的父親加斯東公爵意欲與她爭奪蒙龐西埃的管理權時,路易十三與王后也是無比堅定地站在她這邊的。
可惜的是他們的寬容沒能換來蒙龐西埃女公爵的感激,憎恨倒有很多。
路易再看了一遍信件,在這封信里,主教先生抄錄了一句女公爵在攀上扶梯之前說的話,她說:住口!一群懦夫!……我告訴你們,就在今天,我會爬上這座城墻,拆除這座城門,我會統治這個城市如同他們求我一般!
主教特意寫出了這句話,顯而易見是在指點與提醒路易,路易也能夠明白他的意思,他們之前都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輕率地將蒙龐西埃女公爵誤認為一個普通的女人,就和大部分年輕女人那樣,頭腦里只有妝扮與愛情——但事實證明她并不是,或者說,不完全是,她渴求權力就像是一個男人。
“那么她現在在哪兒?”王太后問道。
“她已經回到巴黎了。”國王說,如同一個凱旋的將軍一般,加斯東公爵一改之前對她的態度,變得異常體貼溫和,就差將好父親的字樣印刷出來貼在臉上了。
“啊呸。”王太后氣咻咻地說:“一個叛賊的女兒,卻一本正經地做起了公主,難道她就不覺得羞恥嗎?”
王太后氣得要命,路易卻覺得,也許這算不得是件壞事。
他當晚就給馬扎然主教去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