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里,諸位,我們暫且可以從吉安.美第奇的日記中擺脫出來,去看詳實的史料了,因為在被為后世的人們稱之為“意大利統一前的最后一戰”中,各方面都有著詳細的記載。
事實上,說是最后一戰也不是那么確鑿,因為之后的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的“都靈戰役”正是在意大利北端的米蘭公國區域展開與完結的,但對于歐羅巴人來說,與異教徒的戰爭,與同為天主教徒的戰爭,顯然是不同的。
好吧,讓我們暫且放下還未到來的都靈戰役,將視線聚集到西西里島來吧。
西西里島是意大利聯邦王國最大的一個島嶼,右下方就是令奧斯曼土耳其的蘇丹們耿耿于懷的馬耳他島,這個島嶼現在依然由光輝的耶路撒冷圣約翰醫院騎士團占據著,也許是因為之前攻打馬耳他的經歷——屢屢受挫,這次默罕默德四世沒有固執地如蘇萊曼大帝那樣堅持選擇羅德島那樣選擇這里作為突破口,而是直接攻占了旁邊的西西里島。
西西里島與地中海諸多島嶼那樣風光秀麗,并且比任何島嶼都要來的遼闊富饒——它曾經屬于希臘人,古羅馬人,拜占庭人,阿拉伯人,諾曼人,施瓦本人,然后是西班牙人。
要說它也是卡洛斯二世的遺產之一,那么又為何被薩伏伊公爵所擁有呢?這要感謝哈布斯堡的利奧波德一世,他為了爭取薩伏伊這個位置關鍵的盟友(薩伏伊正在意大利與法國之間),慷慨地將屬于西班牙的西西里島贈給了薩伏伊公爵,并且冊封薩伏伊公爵為西西里國王。
這種舉措無疑是相當惡心的,作為薩伏伊公國的主人,薩伏伊公爵當然欣然接受了這份禮物——薩伏伊公國本土又小,又沒有出海口,海岸,又夾在諸國之間,就像是一個被裝在木匣子里的成人,早就期待著能有伸展四肢的那一天。利奧波德一世又允許他稱王——看看曾經的勃蘭登堡大公為了將公國晉升為王國做了多少犧牲,就知道能讓利奧波德一世點頭有多么不容易。
薩伏伊公爵受了利奧波德一世的好處,本應和他站在一處——但在他的堂弟蘇瓦松伯爵的勸說下,他還是偏向了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當然,他不是覺得路易十四更可親一些,而是對哈布斯堡來說,西西里是塊鞭長莫及的飛地,相對的,法蘭西與即將統一的意大利,反而如同鉗子一樣鉗制住了這座島嶼。
迄今為止,利奧波德一世與其盟友依然未能與路易十四正面一戰,仿佛兩位國王對彼此都沒什么意見,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很顯然,路易十四是在不斷地鞏固基礎,而利奧波德一世卻是在……遲疑,在這種時候,一位君王的回避完全可以被視作膽怯與畏懼——何況利奧波德一世針對路易十四所施行的明計暗謀似乎也沒有成功過。
現在看起來路易十四的贏面是相當大的,薩伏伊公爵從太陽王這里得到了對西西里國王的承認,這意味著將來就算是意大利聯邦王國統一,西西里也是薩伏伊公爵的囊中之物,并不在被統治的范圍之內。
路易十四協助自己的長子對西西里島實施他的計劃時,薩伏伊大使幾乎沒有插手其中的機會,幾次后,他自己也放棄了——畢竟薩伏伊擁有這座島嶼的時間并不長,還有的就是,雖然被那樣多的外人統治過,這座島嶼的真正主人——西西里人,依然保有著如同此地陽光一般滾熱而又剛烈的性情。
簡單點說吧,他們幾乎不歡迎任何外來者,因為無論是阿拉伯人還是西班牙人,都留給了他們足夠深刻的傷痕。
在屢次強大的外力壓迫下,西西里人變成了以家庭、氏族與村莊,或是城市,直至島嶼的,一個從小到大的緊密團體,他們對西西里充滿了熱切的愛與深重的眷戀,無比看重家庭,頑強地保持著僅屬于西西里的宗教儀式,他們只相信“家里人”,排斥外人——他們或許也會相互爭斗,但在對著外人的時候,西西里人絕對團結一致。
早在更久之前,路易十四的“小鳥”們就曾經踏上過這片土地,在別他國王與公爵們對平民們漠不關心的時候,從太陽造成的陰影中飛出的“小鳥”們卻已經對這片排外的土地有了深刻的了解,他們或許無法成為西西里人的家庭成員,但西西里人也不是愚昧的野獸——他們一樣會有朋友、同盟的。
法國的商人們從西西里買走小麥、橄欖油、柑橘、檸檬與硫磺等等重要物資,帶來亞麻布、棉布與毛呢,還有玻璃器皿,金銀器等,頻繁的交易已經讓法國人與西西里人達成了數條可信的線路,在旁人以為路易十四也不免要為桀驁不馴的西西里人煩惱時,他的特使已經與西西里人達成了協議——在默罕默德四世的船隊還在地中海上航行的時候。
西西里島一北一南,各有兩座著名的城市,都城巴勒莫,面臨地中海的錫拉庫薩。
巴勒莫如何重要就不必多說了,在這座城市里,因為諾曼皇宮就在這里——這座融合了阿拉伯人,諾曼人與拜占庭人三種風格,擁有九大主體的建筑群,堅固堂皇,意義非凡,被默罕默德四世揀選了作為行宮。
默罕默德四世與奧斯曼人理所應當地將這種行為視作一種僅次于天主賜福的榮耀,但對于西西里人來說,這種行為簡直如同往他們母親的墳墓上吐唾沫那樣可惡與可恨,因為奧斯曼人對信仰的執著與對‘純凈’的苛求,他們一進到這座城市,第一件事情就是拆掉所有的十字架,涂刷教堂的壁畫,搬走與毀掉雕像,就連諾曼皇宮中的禮拜堂也不例外,不,應該說,作為蘇丹駐蹕的地方,這里被“潔凈”得最徹底。
當阿爾貝托.巴勒莫在皇宮里行走的時候,幾乎都認不出這里就是他熟悉的地方了。
顧名思義在這個時代有著特殊的意義——譬如巴勒莫,這座城市的名字也同時是這個城市曾經的統治者巴勒莫的家族名,巴勒莫作為其中的一員,他如同愛著自己的家人般愛著這座宮殿,現在看到它被這樣折磨,心中自然痛苦萬分,但他還是很好地隱藏起了沸騰的情緒,當然,也有他們已經承蒙路易十四的“小鳥”們發出的警告,在奧斯曼人來到這里的之前,將一些珍貴的圣物都藏了起來的緣故。
這座宮殿里如今都是蘇丹的親衛,也就是人們熟悉的耶尼切里軍團的士兵們,他們戴著高高的帽子,身著色彩斑斕的開胸外套,束著寬大的金絲腰帶,腰帶里插著彎刀,懸掛著火槍與匕首,他們看見了阿爾貝托,就露出笑容來,這種笑容并沒有多少善意的成分——眾所周知,耶尼切里軍團的士兵都是“血稅”,也就是從奧斯曼土耳其的附庸國家與地區中強行招募的少年中選拔出來的——遠離家鄉與親人的痛苦,以及嚴苛的軍規與沉重的訓練還算不得什么,令他們最為畏懼的是,他們之中一些因為容貌秀美,皮膚白皙而被宦官首領選中的“幸運兒”會被剝奪作為男人的權力——在蘇丹后宮,分作黑人宦官與白人宦官,在外界的傳聞中,兩者都不會遭到如此慘絕人寰的酷刑……可惜的是,這也只是傳聞罷了。
白人宦官不入后宮,他們是服侍蘇丹的,但有時候,艷ge并不是為了保證王室血統純凈,也是為了長久地保持受蘇丹青睞的少年的青春美貌。
阿爾貝托今年只有十一歲,距離成年還有三年,正是意大利的年少人最可愛的時候,默罕默德四世一眼就看中了跟隨父親與兄長前來謁見的他,命令他留在身邊做了侍從,也是因為正在戰場上的關系,他還不至于立刻落到地獄里去,但默罕默德四世說過,要把他帶到伊斯坦布爾去,那里有——“手藝好的人”……這句話讓阿爾貝托以及家人如何毛骨悚然就不說了,反正蘇丹以及身邊的人都認為這是一項會讓巴勒莫人感恩戴德的好事。
沒有去理睬那些耶尼切里士兵,阿爾貝托捧著一個大到足以裝下一個他的銀盤跑上了樓梯,銀盤里裝滿了新鮮的葡萄、橄欖與甜蜜的點心,這些都是宦官首領叫他送去給蘇丹的,蘇丹在打仗的時候,身邊沒有妃子隨行,也少了很多規矩與禁忌,在接受了數次搜檢后,阿爾貝托終于看到了熟悉的深紫色帷幔。
這座宮殿里,最大也是最寬敞的房間原本是諾曼國王的一個小禮拜堂,奧斯曼人來了之后,就將這個小禮拜堂改成了蘇丹的寢室,它有著一個很大的露臺,風不斷地將半透明的細紗吹向空中,頂部的壁畫因為原先就是幾何圖案,所以僥幸沒被涂改,半圓形的大頂覆蓋在整個房間上方,讓整個房間顯得十分空蕩。
蘇丹的床榻會讓人聯想起平整的高臺,它緊靠著墻壁,面對著窗戶,上方向著兩側垂下金銀編織的床幔,床榻與角落里到處都是柔軟的絲絨枕頭,青銅的爐子里升騰著馥郁的香氣——折斷的水煙桿,敲碎的玻璃瓶,撕裂的外衣與卷曲的書籍,表示這里剛才遭受過一場憤怒的颶風,默罕默德四世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了,他身邊的宦官與侍從正在忙碌著將房間回復原先的干凈與華美。
不過也許是因為大教長正在他身邊的原因,原先的大教長不幸在大會戰中回歸到他們的主人腳下,現在的大教長依然是個面容肅穆,神情冷漠的老人,他向蘇丹恭謹地告退,然后離開了房間,整個過程中沒有看阿爾貝托一眼,對他而言,這里除了蘇丹之外,所有人大概都和一件會說話,會走動的家具差不多吧。
等阿爾貝托將銀盤擺在柔滑精致的絲毯上的時候,默罕默德四世的怒氣已經差不多消弭了,他看向窗外,依然不覺得自己會失敗,他如此輕易地就得到了西西里,這讓還是第一次御駕親征的蘇丹進一步地膨脹了起來——從伊斯坦布爾傳來的消息固然讓他驚怒,卻沒有多少恐懼,奧斯曼土耳其迄今為止還沒有大敗過——雖然在大會戰中,他們損失了不少士兵,但在整部歷史中,哪怕是曾經的蘇萊曼一世也曾經遭遇過不止一次失敗。
“我要回伊斯坦布爾,”默罕默德四世說,反叛者只要一看見他的旗幟就會立刻分崩離析,恐懼地吶喊著逃走,用來處死原先的將領與大臣的時間可能還要遠勝于此,安排新的可信的人來為他鎮守伊斯坦布爾也是一樁麻煩的事情——但不算什么,他在心里說,“你回去和家人說,”他和藹地對阿爾貝托說:“孩子,告訴他們,你要和我一起回伊斯坦布爾。”
“你可以帶走我所有的賞賜,愿意留給誰或是自己都隨意。”他抬了抬手,慷慨地說:“全部留下也無所謂,我會給你更多。”
阿爾貝托如默罕默德四世期望的那樣真誠地道了謝,比起蘇丹賞賜的金銀珠寶,他更看重的是回家的會。
阿爾貝托的母親一聽到這個消息,就立即跳了起來,她面露恐懼,緊緊地將阿爾貝托抱在懷里,阿爾貝托是她的小兒子,雖然上面還有三個兒子,但她最疼愛的還是阿爾貝托沒錯,“圣母啊,圣母啊,”她喊道:“我絕不允許你再回到那個魔鬼身邊!”
阿爾貝托的父親也不由得蹙眉,巴勒莫是一個何等古老又尊貴的家族,即便歷經王朝與君主,巴勒莫這座城市可從來沒有改過名字,但西西里人的尊嚴與傳統在奧斯曼土耳其人的大軍前不值一提,蘇丹讓阿爾貝托回來告知一聲已經算得上是對阿爾貝托的開恩——對阿爾貝托,而非巴勒莫,從這點就可以看出,巴勒莫家族對蘇丹來說一文不值。
“讓我們去殺死那個人吧!”阿爾貝托的長兄說,“讓我們召集士兵,讓那些異教徒看看西西里人的血吧。”
“您能召集多少人呢?”阿爾貝托從母親的懷抱里掙脫出來,冷靜地說:“現在門外就有三百人。”
一半出于監視,一半出于恩寵,蘇丹讓三十名耶尼切里親衛,三百名阿扎普步兵護送阿爾貝托回家,然后……巴勒莫有數百倍于這些人的士兵,還有火炮、火槍手與大象。
“哎呀!我們寧愿一死,也不能受這樣的屈辱。”阿爾貝托的次兄說。
“我們當初就不應當聽從法國人的花言巧語,膽小怯懦地活著而不是勇敢地區死。”阿爾貝托最小的哥哥同樣地怒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