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生?”
蛤蟆道人跑過茅廬,爬上附近巖石,望去老松那邊漂浮的人影時,山外林野上,一襲白裙的紅憐飄過一顆顆樹頂,一晃數丈,輕飄飄落到崖邊,繡鞋踢著裙擺,緩緩過來。
看著漂在半空的書生,眸里有些擔憂,低聲道:
“蛤蟆師父,公子這是修到通神了嗎?”
通神境是陽世修道中人的一個境界,紅憐并不太了解,而一旁的蛤蟆也搖搖頭,環抱雙蹼,臉上呈出一片嚴肅。
“別看老夫,老夫也不甚清楚,看他周身靈氣,應該是成了吧。”
遲疑的話語遠去那方老松,猶如凌空立在云霧之上的陸良生閉著雙目,腳下若有實感般站在地面。
“通神境”
念叨這個三個字,陸良生垂在身側的手不由一一曲緊,捏成拳頭死死壓著大腿,人與修道者相隔是金丹,修道者與修道者相隔,則是元嬰,那么通神境便是將修道拔升到了參悟天道,神識通神的區別。
感受著周身圍繞的靈氣,微微仰起臉一吸,靈氣繞著飛旋一陣,閃電般沒入體內,讓陸良生心里從未有過的平靜,山間河流仿佛也在沉寂中,重新有了生氣。
“良生應該是到了通神境,不過要比老夫當初還差了那么一點點,換做老夫巔峰時,不過一口的事,就說那狼妖,也得小心陪著說話”
“小女鬼,老夫在跟你說話,專心一些”
巖石上,那是師父說話的聲音,抱著雙蹼神色嚴肅的仰起頭在跟旁邊的紅憐說話。
呼呼呼
山風吹來,老松輕搖慢晃掃著枝葉,陸良生閉著眼睛,微微側臉,崖外遠方延綿的山勢之間,聽到云海呼啦啦的微不可察的卷動。
飛鳥劃過明媚的陽光,落去附近枝頭清脆鳴囀,樹下,積厚的落葉層里,蟲子沙沙的蠕動,一只拖著大尾巴的松鼠跑過葉子,唰的一下跳去樹身,飛快消失在茂盛的樹枝間。
再遠一點,泉水滲過苔蘚,從山巖縫隙墜去地上,陸良生順著濺開的水漬,看到林野無數的根莖汲取土壤養分,滴落的山泉匯聚成河淌去山下,田地、水井,以及一棟棟房屋,吃酒宴的一張張臉孔。
父親悶頭夾菜,母親舉著筷子又跟旁人說教、道人一身喜袍,滿臉通紅、陸盼八人袒胸抖著肌肉、房屋里,紅燭燃著燈火,蓋著紅蓋頭的妹妹坐在鵲床不老實的東搖西晃,伸手抓過桌上的食物塞進嘴里,又坐回去。
周遭一切,仿如畫卷自陸良生心里一一畫了出來。
‘這就是通神境不用使出術法,就能覺察周遭萬物,就是不知能‘看’多遠。’
收斂心神回到體內。
“該下去了。”
陸良生睜開眼睛,心念起,身形就像是被風托著緩緩降到崖邊,袖子揮開,伸手一攤,周圍懸浮待到八幅畫軸一一縮小,飛進灑開的袖子里。
那邊,蛤蟆道人伸開兩條小短腿坐在巖石上,埋頭掰著蛙蹼掐算。
“筑基、金丹、元嬰、通神老夫當初是通靈、結丹、化形、煉神、噬物、妖王”
徒弟的影子猶如黑云蓋了過來都未察覺,一旁的紅憐笑著矮身福了一禮。
“紅憐恭喜公子,修得大道。”
“大道還差得遠。”
陸良生撿起還有在盤算的蛤蟆,捧在手里放去肩頭,帶著一旁的女子走去茅廬,幾步又停下,轉身朝身后那可老松拱手拜謝。
“有勞兩年來的遮風擋雨,助我修行。”
“哎?!”
這時,算得差不多的蛤蟆猛地抬起頭來,睜大蟾眼。
“比老夫當年就差一個境界了。”
話語落下,腦袋左右張望,這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來到徒弟肩上了,“良生,咱們這是去哪兒?”
走動的書生看著前方緩緩向下的山道,微微側了下臉,笑道:
“當然是下去吃喜酒,就是不知道還沒有空座。”
“肯定沒有了啊。”紅憐背著手走在前面,不時飄去山外,摘了一朵野花吹去花瓣飄向遠方。
“不過,倒是可以讓孫道長再擺一桌。”
“他?”
背靠徒弟耳朵的蛤蟆道人,似乎忘記盤算境界的事,哼了一聲:“聘禮都還是賒的,老夫就沒見過這般沒臉沒皮的人。”
紅憐轉過頭望來這邊,鄙視的抬起手指,蛤蟆咂了咂嘴,大喇喇的坐下,瞪起豆大的眼睛。
“看什么看,老夫又不是人。”
“那也一樣沒臉沒皮啊。”
“誰說老夫沒有?你這小小女鬼,得了幾天香火,要上天啊?!”
“是好幾年的香火”
聽著師父和紅憐爭論,陸良生適時的不插口,邁開的腳步一晃,再到落下已是山腳下,進到村里早早吃完了孩童正追逐打鬧,見到肩頭放著蛤蟆的書生,臉上露出歡喜,一窩蜂的跑過去。
“陸叔!大蛤蟆給我們玩玩吧。”
“它跳的遠嗎?”
“什么時候也能吃你喜酒啊?聽說它還會認門,自己回去,是不是真的啊?”
一群半大的孩童是最近幾年村里新添的人丁,論輩分,陸良生確實已經叔伯輩了,其中一個孩子,上次成婚的二牛家的,都光著屁股到處跑了。
陸良生摸摸這群孩子腦袋,笑著告訴他們這是活物,不能隨意玩耍,小孩聽著嗓音溫和,心里不知怎的,竟也認同了這個說法,歡喜的拉著小伙伴去了別處玩。
那邊,還在吃酒席的村人,看到走來的書生,不少人端著碗起身。
“良生,怎么才下山,快快,我這里還有位置,過來坐下吃。”
“來我這邊,菜還有不少。”
絮絮叨叨的許多話語傳來,陸良生也不好一一回應,朝他們拱了拱手,指去那邊坐著的父母。
“那邊還有空位,隨意吃些就好。”
四周一眾村人看了看那邊的李金花,方才熄了邀侄子過來坐的打算,喜宴重新變得熱鬧,陸良生也過去坐到母親身旁,拿起一雙沒人用過的筷子,先夾了一筷菜放到李金花碗里。
婦人看著碗里的一片肉,嘴里嘟囔一句:“還曉得回來。”將肉夾起放進嘴里咀嚼,算是原諒兒子大半年才露面的事。
吃過酒席,大多數人三三兩兩的散去,只剩下一幫村里婦人收拾殘局,陸良生隨父母走回院里,蛤蟆道人打著飽嗝兒,負著雙蹼一搖一擺的走進書架隔間。
推門進來的書生聞著許久未回來住的房間氣息,拿過上次還未寫完的書冊,舒暢的坐去桌邊。
忽然想起一個人,問道:“棲幽呢?”
紅憐走進房里,拿過墨硯摻水磨起墨汁,撐著下巴,說了聲:“不知道,許久沒見她了,上次還看到她跟胭脂在一塊。”便安靜的看著陸良生手持狼毫,在紙面上書寫出一個個字跡,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又開口。
“公子,這些都是術法?用來做什么?”
筆尖游走紙張沙沙輕響里,陸良生目光專注,看著上面字跡呈出的內容,部分是《青懷補夢》當中煉體、驅邪、救人一類的術法。
這兩年里,壓制妖星、提升修為的空暇,書生還記得當年楊堅跟他提的靖妖司的事,歸納一些不需要修為就能用的小術,或者實用的技巧,便是靖妖司的根本。
“有大用處,往后你就知道了。”
陸良生笑著解釋一句的同時,棲霞山外的山道上,一匹戰馬奔馳而來,背上乘坐的灰衣漢子擦了擦額頭,偶爾駐馬停下,向附近茶肆打聽陸家村方向,以及那位棲霞山陸郎的名諱,核實一番后,喝了幾口涼茶,繼續沿著這條山道繼續南下。
大抵想要趕在太陽下山前,到達陛下口中的棲霞山陸家村。
此時,陽光傾斜,逐漸垂去山頭。
一片殘紅里,老鴉立在枝頭發出滲人的啼鳴,盯著下方道路上奔涌的騎士。